第04版:四版

老师,我忘不了您

□胡汉杰

从小学到中学,语文老师上课讲的总是解词释句、语法修辞、段落大意及中心思想,很少讲到文学,讲到语言的表情达意,我越想越觉得枯燥乏味。写作文更使我厌烦,诸如《我的家庭》《记暑假(或寒假)的一件有意义的事》这类题目,从小学到中学不知道写过多少篇,我越写越烦,越写越没劲。

读初中时,新来了一位教语文的黄老师,是宁波人。第一堂作文课,他让我们自拟题目,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新鲜事。我兴趣来了,劲儿来了,就把过去写在小本子里的两首诗翻出来,修改一番,抄到作文本上。

作文交上去之后,我萌生了期盼。我以为我交上去的这两首诗是杰出的,况且,我的作文从来没有受过老师的表扬,更没有被当作范文在班上宣读。因而,我心里热乎乎的,期盼有这样一次“出头”的机会,而且感到这机会正朝我走来。

黄老师抱着厚厚一撂作文本走上讲台,我的心无端地慌跳起来,然而45分钟一晃就过去了,要读的范文宣读了,要表扬的生动词句表扬了,那些令人发笑的错病句也被点出来了,可终究没提及我的那两首诗,我心里寂寒起来。离下课只剩几分钟时,作文本发到我手里,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黄老师用红墨水写下的评语,倒有不少好话,而末尾却写下一句:以后要自己独立写作。

我愈想愈不是滋味,愈觉得不是滋味就愈不能忍受,况且,黄老师没有给我作文打分!我觉得受了极大的耻辱。我委屈得流下了眼泪,脑子混混沌沌,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拿着作文本赶到黄老师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获准进办公室后,我看见黄老师正在木架子的脸盆里洗手,他偏过头问:“什么事?”

我扬起作文本:“我想问问,您给我的评语是什么意思?”

黄老师扔下毛巾,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说:“那意思很明白,还用问?”

我把作文本摊在桌子上,指着评语末尾的那句话:“这要自己独立写作,我不明白,请您解释一下。”

“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自己独立写作。”

“那……这诗不是我写的?是抄别人的?”

“我没有这样说。”

“可您的评语是这样写的吆!”

他冷峻地瞅着我,眼里有自以为是的得意。接着他喷出一口烟,终于很肯定地说:“也可以这么看。”

我急了说:“凭什么说我抄别人的?”

他冷冷地说:“不需要凭据。”

我气得说不出话……

他悠悠然地抽着烟:“我不要凭据可以这样说,你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

于是,我突然想到我是从农村来的孩子,想到我粗布衣衫的丑陋,就凭这些瞧不起我吗?就凭这些判断我不能写出这两首诗来吗?我火上心头,失控了,一把从作文本上撕下这两首诗,再撕下他用红墨水写下的评语。我要朝他摔出去的一刹那,我看见他那震怒得可怕的眼睛,我的心猛然一颤,就把那些碎纸用双手一揉,塞到衣袋里去了,然后一转身,愤愤地不辞而别。

夜自修开始了,我摊开书本和作业本,却做不出一道习题来,捏着笔,盯着桌面,我不知做这些习题还有什么用。由于这件事,期末成绩报告单“品德评语”栏,我的等级由原来“甲”降到“乙”。

打这以后,黄老师的语文课上,我对于他的提问从不举手,他也不点我的名要我回答问题,在校园里或校外碰见时,我就远远避开。

又一次作文课,又一次自选作文。我写下一篇《汪汪看门》的小小说,篇幅短小,仅有一千五百来字,取材于我们家养的一只狗的一些事。随之又是作文讲座,黄老师仍然没有提到我的作文,于好于劣都没有提及,我心底里的火又死灰复燃。作文本发下来,我翻到末尾的评语栏,连篇的好话竟然写了满满的一张方格稿,最后的得分栏里有一个神采飞扬的“95”。平时作文满分是不超过“85”的,这就是说,我这次成绩是前所未有的!

既然有如此好的评语和“95”的高分,为什么讲评时不提到我一句呢?我想,他大约意识到小觑“乡下人”的难堪了。当时,我心里就膨胀了愉悦和报复,这下该有凭据证明前头那场说不清的冤案了吧?

僵局继续着。

一天,放晚学了,我做完“值日生”工作,提着畚箕去倒垃圾,刚跨出校门,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扬头,是黄老师。他笑着,在我看来,他笑得很不自然。他说:“跟我到办公室去一下。”我心里疑虑重重,怕又有什么麻烦了?

走出走廊,黄老师的一只胳膊搭到我的肩上,我的心猛然一震,慌得手足无措。那只胳膊从我的右肩绕过脖颈,就搂住我的左肩,这样一个超级亲昵的举动,顿然冰释了我心头疑虑,却更使我局促不安。

走出办公室,黄老师从他的抽屉里取出我的作文本,告诉我,县里要搞中学生作文比赛,每个学校选送两篇,本校已评选出两篇,一篇是初三同学写的议论文,另一篇就是我的《汪汪看门》。

啊!真是喜出望外,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时光匆匆流逝,不知已多少年过去了,但我却忘不了那浓厚的宁波口音……

2022-10-10 8 8 今日普陀 content_274807.html 1 3 老师,我忘不了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