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
六月的一天下午,烈日当空,我收到一条微信:“你在香港吗?我在香港太子某个巴士站。”发信人是小官,来自意大利米兰。我稍加思索,便忆起此人——清明时节,我回云和,在一次特殊饭局上我们有缘结识。他的老家是云和新庄村。当时他坐在我身旁,虽言语不多,却流露出海外华人特有的那份矜持。饭后,我们互相添加了微信,随后便各自离去。没想到,今日他竟会来到香港。
他告诉我刚从深圳过来,当晚便要返回。我叫他发送定位,决定前去接他。循着那闪烁的蓝点,我步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巴士站找到了他。他上身着黑色T恤,下身穿白色长裤,手持一瓶矿泉水,额头汗珠晶莹,显然已等候多时。
“香港真热。”他握手时说道,手心湿漉漉的。
我询问他是否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摇了摇头,表示初次到访,毫无头绪。于是我提议前往尖沙咀的星光大道,两人从太子站进入地铁,前往目的地。出站后,阳光愈发猛烈,刺得人眼睛难以睁开。星光大道上几乎没有遮阴之处,热浪滚滚,实在不宜久留。我突然想起汉口街有观光旅游车可乘坐,便引领他前往。
那观光旅游车被漆成鲜红色,二层敞开,非常适合观景。我们爬上顶层,车子便开始缓缓前行。弥敦道上行人如潮,油麻地的市场中,鱼贩正在高声叫卖,几位老妇人蹲在路边择菜。车辆经过亚皆老街时,西九龙文化中心那流线型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光,与周围的老楼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小官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广东道的奢侈品店橱窗里,模特身着当季新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街上的行人。红磡理工大学的教学楼前,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他们背着包,步履匆匆,不知是赶着去上课还是刚刚下课。
红磡隧道内灯光昏暗,车子穿行其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出了隧道,眼前豁然开朗,湾仔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小官眯着眼,突然说道:“香港真是寸土寸金。”
当车到达中环天星码头,我们下了车。夕阳正斜挂于维多利亚港上空,将海水染成了金色。国际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映照着晚霞,犹如一块巨大的金砖。旁边的摩天轮缓缓转动,座舱中的人影隐隐约约。海滨步道上行人川流不息。一对情侣手挽着手,不时停下脚步自拍;一家三口推着婴儿车,孩子咿咿呀呀地指着海面上的渡轮;几个背包客坐在长椅上,翻看着旅游指南。栏杆旁,一位街头艺人正在演奏萨克斯,曲调悠扬,却被周围的嘈杂声所淹没。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对岸的高楼大厦。夕阳渐渐西沉,天空由金黄转为粉紫,云朵如同被撕碎的棉絮,漂浮在天际。小官忽然叹了口气:“在米兰,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米兰不好吗?”我问道。
“好是好,”他望着远处的海面,“只是不像这里,能给我一种家的感觉。”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提议去吃晚饭。我们找到一家天桥上的餐厅,各自吃了一碗杂鲜面。席间,他聊起了在意大利的生意,坦言近年来生意难做,也谈到了身处异乡的孤独,十五年来,时常会生发“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概。
饭后,我们乘坐天星小轮前往尖沙咀。夜色渐浓,维港两岸的灯光逐一亮起,宛如星河倾泻。星光大道上,游客们挤在栏杆边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小官看了看手表,表示该回深圳了。
将他送至地铁站,我们握手道别。这次,他的手是干燥的。“下次回来,一定要再聚。也欢迎你到意大利米兰来玩。”他说。我点点头,目送他走进闸口,消失于人群中。
返回地铁上,我忽然想起,自己竟忘了询问他这次来深圳所为何事。
这次老乡相逢时间虽短,但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