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挺英
今日的阳光格外慷慨,金箔般铺洒在河边步道,风里裹挟着草木的清香,连空气都暖融融的,漾着笑意。我们并肩缓行时,目光偶然掠过的两道身影,让流淌的时光骤然定格回溯键——是他们!是我念了三十余载、刻进心底的恩人吴根新老师与师母。
三十多载光阴流转,可那些求学岁月的记忆,却从未因时光冲刷而褪色。在云和中学上初中时,我家住在偏远山区,求学路漫长而艰辛:要先徒步三十多里山路,再搭乘颠簸的三轮车,来回一元四角的车费,对清贫的家庭而言已是不小的负担,更时常要在路边苦等许久才能搭上一程。为了省钱,我总是一个多月甚至两个多月才回一次家。住校的日子里,三餐全靠家里带来的咸菜果腹,盛夏时节,咸菜常常在罐中变质发霉,泛着酸涩的气味,却仍是我赖以生存的口粮。那时学校厨房的菜价,是刻在我记忆里的标尺:一毛钱一份的青菜最便宜,两毛钱的包菜已是奢望,三毛钱带荤腥的菜更是想都不敢想。我攥着微薄的生活费,只在咸菜吃完时,才舍得买一份一毛钱的青菜;更多时候,是从家里带些黄豆和干土豆片,托付厨房师傅蒸熟,拌上一点猪油和盐,便是一顿称得上“营养”的饭菜。
爹爹病重的那段岁月,是作为同桌父母的他们,用最质朴纯粹的温暖,为我贫瘠的求学时光注入了滚烫的暖意。我跟着同桌亲切地唤她外婆,那位慈祥的老人,总把最奢侈的梅干菜炒肉悄悄装进我的饭盒——油香裹着肉香,霸道地驱散了咸菜的酸霉味,那是我住校生涯里最珍贵的美味;周末送来的油煎橘罐豆腐,薄脆金黄,香得我一度误以为是煎鸡蛋,那是独属于我的舌尖盛宴;有时师母还会特意多炒一份包菜送来,脆嫩清甜,满口都是烟火温情。每逢周末,家住城里或离学校近的同学都陆续回家了,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外婆和师母便常叫我到家里吃饭。和蔼可亲的吴老师,总用带着暖意的语调一声声唤我“囡、囡”。那亲切的称呼,大大慰藉了我对家的极度思念。对当年的我而言,这些都是远超寻常的优待——那是我凭借自身条件,永远无法企及的温暖。
记得有一次,我冒着瓢泼大雨,背着家里带来的米、咸菜和一只公鸡赶往他们家,浑身湿得透透的,鞋子和裤脚沾满了泥泞。外婆和美丽优雅的师母没有半分嫌弃,怕我着凉,忙用煤球炉烧开热水,一盆盆接好让我洗漱。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外婆竟默默洗净了我换下的脏衣服,等我反应过来时,脸颊滚烫,尴尬到了极点,因为我的棉毛衫棉毛裤上,分明缀着大小好几个破洞。那些日子,吴老师和师母不仅在生活上照料我,怕我吃不好、受委屈,更在精神上不断鼓励我好好读书,让我那条布满荆棘的求学路,始终满是暖意与光亮。
后来,我在云和中学毕业一别,他们举家迁往丽水、杭州,与外婆的联系渐渐断了。几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同桌轻声告诉我,那位深深疼爱我的外婆已经离世。我愣在原地,难过了许久许久,眼眶一次次湿润。往后的日子里,我时常在深夜想起外婆慈祥的面容,想起胜似亲爹亲妈的吴老师夫妇给予我的点滴关照,满心都是感激与愧疚。这份沉甸甸的恩情未曾报答,这份深切的思念却在岁月里与日俱增。
今日的重逢,实在猝不及防。如今吴老师已八十二岁高龄,可他与师母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和与从容,丝毫没有耄耋之年的苍老,反倒像五六十岁般健朗。我本以为,三十多年的岁月阻隔,他们早已不记得我这个只是女儿众多同学中普通的乡下女孩。可当我按捺不住激动,上前紧紧抱住师母时,两位老人立刻眉眼舒展,竟一口喊出了我的名字,连当年我吃咸菜、蒸黄豆、在他们家帮忙洗碗的点滴细节,都记得清晰真切。
我们站在河畔聊了许久,临近午饭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道别。那些跨越时光的回忆,在交谈间愈发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岁月在我们眼角刻下了痕迹,可那份熟悉的温暖,却依旧如初。握着他们微凉却有力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好久不见,我一直都想你们。”
三十多年风雨变迁,时光带走了我的青涩与懵懂,却带不走刻在心底的这份恩情。那些年的悉心照料与偏爱,那些驱散清贫岁月的点滴暖意,那些超越寻常的善待与关怀,早已化作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从未遗忘。感恩岁月厚待,让我在这般美好的日子里与恩人重逢;更感念他们历经多年,仍记挂着当年那个不起眼的乡下女孩。往后余生,这份情谊依旧会妥帖珍藏心底,岁岁年年,温暖如初。愿敬爱的吴老师与师母健康长寿、福乐绵绵,岁岁常欢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