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世荣

梨果熟时，我又想起了柳吉甫先生。

司前柳氏族谱里的墨迹，隔着岁月，依然能嗅到那一缕清芬。先生讳春祥，号吉甫，姓柳氏。他不是什么显赫的传奇人物，传记里说他“绳墨自守，黜华崇实”“呐呐如不能语”，是个再朴实不过的乡人。他的身影，仿佛就该隐在邑城黄溪之北的田埂上，与泥土为伴，与草木相亲。

然而，就在那清朝末年的凋敝岁月里，眼见着故园土地日益荒芜，物产衰微，这位沉默的先生心里，却燃起了一团温吞而执拗的火。他与魏兰、王卓庭几位同道，本欲广收城区的童山荒地，大举垦殖，想为乡里寻一条活路。可惜，时局动荡，人事蹉跎，倡议者或为革命奔走，或年老倦勤，宏大的蓝图终究搁浅了。

旁人大约就此放弃了，叹一声时运不济，便也罢了。柳吉甫先生却不，他仿佛认准了这条道，无问西东。大范围做不成，他便缩小了规模，在自己的田园隙地间，一寸一寸地，开始了他的事业。他选择的，是梨树。

我想象他荷锄的身影，在晨光熹微或落日熔金中，独自于田垄间行走。那沉默的、近乎固执的耕耘，不为惊世骇俗，只求无愧于心。一年，两年，十年……光阴在锄柄上留下印痕，也在土地上催生出奇迹。那些幼弱的梨苗，竟在他的手下，蔚然成林了。递年出产，价值不赀。这哪里是偶然的收获，分明是心血与岁月浇灌出的必然。

“利美栽培”——那方1925年时任浙江省长夏超颁给的奖额上的字，如今看来，更像是对他一生志业最恰切的注脚。利，是实在的收益，惠及家门，更泽被乡里；美，是那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致，是那份脚踏实地、泽被后世的品格。

如今，步先生之后尘，邑中种梨者“实繁有徒”，梨产年年有增。当人们品尝着那甘甜的果实时，或许已很少追想最初的源头。但总有人记得，这一片的繁盛，起于一位名叫柳吉甫的先生，在他最富强的年岁里，将一颗心沉入泥土，与梨树相伴了一生。

他的儿子们，或服务乡梓，公余仍事种植；或读而兼耕，一门之内，怡然有父风。这或许便是最好的传承。那梨树的根，已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也扎进了柳家的门风里。

合上族谱，窗外仿佛正是一片梨云梦。那沉默的种植家，早已化作春泥，而他手植的梨树，依旧年年花开，岁岁果熟，安静地讲述着一段关于坚守与实干的、最朴素也最动人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