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云和湖副刊

那些年,山下有个初中班

——记路兹公社山下附中往事

□​何家卫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农村人口持续快速增长,原云和县路兹(鸬鹚)公社的初中班年年爆满,办学压力日益增大。为缓解这一状况,同时满足革命老区村对教育的迫切需求,山下村小学顺势增设了一个附属中学初中班。这一举措不仅解决了就近入学的问题,也在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山下村位于云和县西南,距离路兹公社7公里,因位于大寨尖山脚而得名。下辖曹球、驮坪、文坳、塔后等自然村。此地山清水秀,交通相对便捷,是适宜办学的理想场所。学校生源主要来自本大队及路兹公社下属的黄桑南、驮戥、徐崇、茶停、南坑下等大队学生。自1977年起设立附属中学初中部,至1980年暑期撤并为止,共连续办学四年,培养两届学生。

据1980年6月1日拍摄的第二届“路兹公社山下附中八O届师生合影留念”照片统计,初中部在校师生合影人数约为30人。由于部分师生已提前离校,未参加合影,因此人数较上一届的40多人略有减少。从合影照片上看,虽然当时的这个班级人数并不多,但从村级(非公社级)能办一个初中班来讲,人数也不算太少。

小学退休老师许秀芝回忆说:“当年的山下初中班教室设在‘外寮’新建教学楼的二楼。随着学期的推进,有少数学生因各种原因中途辍学,也有极个别学生半途慕名而来,令人颇感意外。楼下是小学部的三个相邻班级,其中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采用的是‘复式教学’模式,五年级是独立班,单独教学。每位老师都身兼数职,承担多个班级、多门课程的教学任务,工作十分繁重。”

而当年就读于山下附中班的张德忠同学回忆道:“在山下村读初中的这两年,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尤其是吴海鹰老师,他教我怎么写作、怎么写好作文,我的语文成绩进步了不少,真的挺感激他的。也就在这两年,我不仅学到了许多新知识,也为日后在温州的安居乐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80年6月1日的这张合影,是我出生以来第一张照片,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张毕业照。”他还愉悦地补充道。如今,时过境迁,他和许老师一样,都已成为山下小学和初中部发展历程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新增初中班的这一年,我刚好是小学五年级学生,就读于教学楼一层的第一个教室。尊敬的何老师既教语文、数学,又教常识。他与我同属“家”字辈,长辈们多称他为“家唐”,而在我们学生心目中,他无疑是山下小学的“元老”。教室门口的钥匙一直委托我保管。我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放学时间,我常看到初中部的学生,在班长的带领下,排着长队,从我班教室外的走廊“嚓嚓”走过。

有一次,我出于好奇,悄悄紧随在他们队伍后面,心中默念:再过一个学年,我也是一名初中生了。这次,我亲眼目睹了他们是如何跟着领队前行的:他们先是沿着石板小弄径直向前,接着来一个右转弯,然后沿石阶依次走进路边的农家厨房。随后,他们弯着腰,缩着脖子,手捧热气腾腾的饭盒,小心翼翼地转向寝室,步履中总透着几分兴奋。整条行进路线蜿蜒曲折,恰似一个大写的“Z”字。

初中住校生的宿舍位于村中心、大操场后边的老屋“大会堂”二楼(现为新建的党群服务中心)。背靠重峦叠嶂的青山,面朝“大堂厝”,南邻高高的“天堂寨尖”,北邻520多年树龄的大香樟。

据说,大会堂原是一位大地主的宅院,粗大的圆木柱,需两人才能合抱过来,屋内有多个宽敞的大房间,后来一度成了小学的老教室。初中住校同学统一睡在二楼木质地板上,只有草席,没有棉垫。男生多,住大寝室;女生少,住小房间。夜里猫儿或老鼠走动,木板上会发出“咚咚”的响声,胆小的同学常常被吓得睡不着觉。他们带来的“咸菜筒”,偶尔会被成群的老鼠捣。有的同学接续不上咸菜“配饭”,便前往代销店购买辣椒酱。

在夏日里,阳光直射在校舍屋顶瓦片上,寝室内闷热难耐,小小的蒲扇根本驱散不了阵阵热浪,午休时只能躺在教室课桌和椅子上。蒸饭的地方设在教室和宿舍中途的一间农户厨房里。虽然房屋已修缮一新,但厨房中仍保留着用“竹笕”(俗称竹半)从远处峭壁岩缝中引来的山泉水。其水质清冽甘甜,冬暖夏凉。教室、厨房和寝室连成的三点一线,成了他们每天的常态。

初中部学生的劳动课则大多是上山砍柴,他们把砍来的柴火交给蒸饭的厨房阿姨,用来抵扣学校的柴火费用。每到春耕时节,他们还会走进田间地头,为各生产队义务插秧,在劳动实践中实现学以致用。

初中部的教师并不多,吴海鹰老师教语文、音乐,吴芦英老师教数学,刘一瑛、吴海鹰和练晓伟老师,先后担任第一、二届不同学期的兼职班主任,另有任晓敏、吴美英、叶协成、叶笃尧等老师。由于我当时还是一名小学生,毕业后便被跨校招入沙溪(沙湾)中学初中重点班学习,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对家乡的人和事也逐渐变得模糊。不过,即便藕断,丝仍相连,许多往事依旧难以忘怀,尤其是在家乡读书时那段经历。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吴芦英老师是路兹公社人。她不仅教书认真,更追求自我精进,常常挑灯备课、批改作业,拂晓时分便起身温习中考内容。周末,当人们围坐在大戏台前看戏时,她却独自在小屋里静心读书,不曾懈怠。任晓敏老师那富有磁性的英语发音和她那高挑的身影,也依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长发披肩,手里捧着一本英语书,站在操场中央,反复朗读着“god”“world”等单词。学生们则蹲在泥地上,低着头,手持约50厘米长的小木枝,一笔一画地专注书写。

处暑之后,秋意渐浓,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往云和县档案馆查阅资料,却未能查到关于山下村办初中班的历史资料。那一刻,我陷入沉思:在缺乏史料的情况下,又该如何进一步佐证那段真实存在过的历史呢?

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我返程前往刘一瑛老师小女儿的店铺咨询,并借阅了她父亲所著的《岁月含情》一书。没想到,书中竟记录了一些关于山下村办学的历史资料。也更加明确了刘老师在山下村任教的12年里,先后教过小学部和初中部语文课程,也教过音乐。

刘老师在其书中,曾这样记载:“山下村有七百多人口,村庄四周都是梯田、果园和青山……村中心有一个约八百平方米的操场,操场周围有八棵高大的杨柳树……初中部有吴海鹰、吴芦英、练晓伟、任晓敏、严慧华等老师任教……从村里培养出去的学生,再通过深造或自考,有多人考上了中专或本科,毕业后有当老师、医师、律师,也有当工程师或农艺师……村里有文宣队,乐器俱全,还办过政治夜校,选送了一名学员到‘云和农业大学’读书,后任乡政府农科员之职。”这些记载,通过文字串联起了一个个历史片段。

“文章合为时而著”,刘老师的这一著作,恰如时代的一面小镜子,真实地映照出当年山下村办学的历史概况,成为山下校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就是这些浸润着时代温度的文字,进一步印证了当时山下村办初中班的真实历程。由此可见,只要文字犹在,往事便不曾远去,那些默默奉献的老师及其事迹都不会被历史遗忘。

同时,刘老师的大女儿还告诉我们:她当年就在山下首届初中班读书。虽然山下村的这个初中班,办学条件十分艰苦,师资多为民办或代课老师,财政支持也有限,但学生们都非常努力学习。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山下村能够成功办校,并持续两届,在方圆百里范围内,实属罕见。

令人敬佩的是,当年老师们一条心,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工作。正是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当地涌现出了不少行业人才。

当年曾有人提出疑问,路兹公社为何会在山下村增设初中班?其实,理由是毋庸置疑的。山下村除了优越的地理位置、健全的合作医疗站、便利的代销店,以及有正常运行的双连碓舂米外,更重要的是村里的“中共云和县路兹公社山下大队政治夜校”办得红红火火,吸引了县宣传部、文化馆领导亲临指导,并多次作为文化现场会议的举办地,也受到沙溪(沙湾)区教办主任的高度关注,为初中班的设立打下了良好基础。

更何况,山下村文化底蕴深厚,历史上对外界交流较为频繁。相传明代开国元勋刘伯温的一幅书法真迹曾藏于村中数百年。早期珍藏于村头“上厝”老屋,后期辗转至村中“厝后山”新屋。真迹的内容是一首诗,诗词的文字是:“万里长空月,明如一镜圆。无声挂碧海,有影照山川。”其笔锋苍劲有力,墨香犹存,至今仍为村里人津津乐道。

父亲酷爱书法,九十岁那年,曾多次对我说,他见过这幅珍贵的书法作品,并将薄而透明的塑料纸覆盖于原作上描摹过。多年以后,虽然其真迹早已不知被弄到何处,但其诗句仍在故乡人中广为传诵,时刻寄托着村民对文化根脉的敬仰与传承。

2025年7月“迎神节”拂晓时分,我驱车重返故乡山下村。在旧貌换新颜的老教室里,与乡亲们围坐一起共进午餐时,那些童年的记忆悄然浮现在眼前,不禁想起当年老师们在办公室煤油灯下伏案批改作业的身影,也想起“六一”儿童节“击鼓传花”“蒙眼贴猪尾巴”的欢声笑语,更忆起和同学们搬着小板凳,夜晚在操场上观看《铁道游击队》等抗日题材影片的那一幕幕情景。

午餐后,我与昔日的几位小学同学,沿着石径来到村党群服务中心,推开二楼阅览室虚掩的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中国传统村落、浙江省卫生村等奖牌和系列认定证书,并意外发现了一台保存完好的古老风琴,静静摆放在左侧墙边。我们找来抹布,轻轻拂去琴漆上的薄灰,双脚交替匀速踩下斑驳的踏板,指尖轻触琴键,悠扬的旋律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仿佛穿越时空般将我们带回了那个充满梦想与希望的学生时代。

如今的山下村,村貌焕然一新,青山日显葱郁,溪水依旧东流,唯有袅袅炊烟日渐稀疏。村里的小学和初中,尤其是初中部,早已撤并至乡镇,最终并入城里的学校,宛如穿村而过的潺潺溪水,奔流到海不复回。然而,老师传授给学生的知识却是永恒不朽、受用无穷。这些不朽的知识,又如大海中奔流不息的浪潮,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人。

2025-09-10 ——记路兹公社山下附中往事 15 15 今日云和 content_575983.html 1 3 那些年,山下有个初中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