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根

梯田，是一架琴

——送给豆妈

一架庄稼铺设的琴，从天而下

九个阶梯，多少个逗点

雪在冬天降落，像兰花指伸出

又收起，像一条路去了又回

像山里的日月，你的长发

在笑声中荡漾，云在水中飘

再次相见，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

跨越几个音阶，几个十年

我们拾起稻穗，汗从脸颊流下

童年的梦，始于某个玩具

黑白棋子，琴键，一角天空

以及收割的田地

以及我们滋生的华发

以及明日的华章，在鸟飞离巢的一刻

在阳光洒向远山，在水开始舞蹈

在多少个心事重重的夜晚翻过

疲惫的双腿，像秧苗觉醒

而鱼儿正在轻声歌唱

穿过寒冬

——致豆爸

穿过寒冬，仿佛经历了一生

在灯影下，我的身形萎缩

好在风未赶走

像一片叶，滚落四季

一个声音说，来吧

留下你的文字

第一杯是茶

第二杯是酒

第三杯是从天降落的雪

在云朵和梯田落下来

一个声音说，兄弟，来

今晚我们看星星

一层层暗下去

像我们的未来

因为有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兄弟

眼睛如星星明亮

他一生沉默

这一声来吧，积攒了五十年

山边的小屋

我去山边的小屋

看她收罗的旧布

它们取自衣服的局部

此时，服贴地堆在桌上

像在默默地讲述过往

制作的手，主人与有关的人

朋友把布与布缝起来

成了布袋

然后绣上花，像山间小路上冒出来的

一枝，二枝

稀疏地开着

恰好能听到彼此说话

又不致热切

一面墙上还剩一个口袋

那几朵花小心地避开众人

又将曾经陌生的一群人连在一起

一天的风尘之后

可以聊聊花

傍晚，气温从山脚凉了下来

去云和看一场大雪

看天如何将山巅的灯点燃

一路下滑，把夜次弟擦亮

宽大松软的白色琴键

谁的手抚着

在低矮的山谷

听风舞蹈

萤火虫从天幕钻出来

带着微光，降临

落在山坡，小溪，庄稼地

落在沉睡的鱼鳞之上

落入我们的眼睫，

落入乡村的梦田

看天地一色

看眼前无数的碰撞，如何不同

多像人间的故事

——夜奔，夜归，

爱恨苦甜的遭遇

看彼此须发变白

雪花立于沉默的双唇

命运之声早已锤响

掌心的光推开黎明

山上来电

——送给翟玉玲老师

据悉，他们住在山巅

枕着云朵入眠，能听得

星星的咳嗽

清晨，鸡犬之声相闻

世界祥和，没有纷争

据说，那简直如在天上

首先清凉收了酸臭

其次，群山拦下了八方干扰

乡民温和，言语缓慢，步履不急

一天胜似一年

据传，他们惊愕半晌

之后，如从连绵不绝的梦境醒来

蜕去疲乏，松软地浸泡在

空气里，风带着炊烟，说不出的香

云和梯田传说

云团像孩子在山中奔跑

有的从山顶往下冲

有的向上攀

后来，有的歇在树边

有的低头饮水

小溪时有时无

有的跑进农家小院

有的闹在一起

天黑了，他们抬头数着星辰

他们散成了星辰

听着虫子的歌唱

躺在山坡沉睡

云和四重奏

借一双少年的手

我们奏响乐章

山走来，伴随浑厚的足音

水流过，像鸟儿在天空跳跃

当一群荷锄的农夫经过

有力短促的号子穿插

润泽了老牛的双眼

哞——

像从地底钻出来的音符

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青草与庄稼的岁月悠长

之后是翻滚的山间叙事

中央的汉子像一片叶舞动

他的耳朵贴着琴弦

倾听且沉醉

随风倒向所有山岗

要退——云和说

要退，就退到知了还在地里

蝴蝶还是青虫

退到山里

退到云进出的家院

退到孩提时代

退到绿皮火车哐哐作响

退到一封信在驿站醒了又睡

青苔爬上卵石

日子还未刻在额头

退到小溪还在山间盘桓

野花的梦还在蘑菇小屋

鸡飞上门前的桑树

一家人愁着日头毒辣

雪在孩子的笔下

年关，比什么关都远

要退，就退到仙女还未思凡

放牛娃还未找到丝线

星星在山巅砸出光点

乡村的闲聊，笼在夜空

萤火虫照着裤腿

前方的路依然昏暗

活着，简单热烈

充满意义

不用言说

不用取一片云抵扣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