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四版

父亲的烧饭乐趣

□朱晓君

父亲刚过八十八岁生日,雅称米寿。父亲每日晨练健身,依然健康。在父亲的身上,充分印证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

父亲的一生极其平凡,平凡得如同空中的一缕微风,微风中的一粒微尘,平凡得如同他老家万塘河里的一滴水。在家里也一样,从小到大我们有事都不会去找父亲,父亲也不会带给我们欢声笑语。

从记忆里攫取对父亲的印象,发现父亲一生中为我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烧饭。可以说,父亲为我们烧了一辈子的饭,如果可以评奖,或许能评上“烧饭将军”。

依稀记得童年时晨起,睁开朦胧的双眼,小小的饭桌上已袅袅升起几缕热气,顶上垂挂着的电灯,一圈橘黄色的光与桌上的热气交融着,我知道父亲已为我们烧好了早饭。

父亲是锻件厂的锻工,不是大锻,是小锻,即拿小榔头,敲敲打打对锻件作最后定型,产品以各种农具、渔具为主。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吃饱饭是每家每户的头等大事,于是乎,烧饭也成了每个家庭最重要的活。父亲几乎承担了一日三餐,成了家里重量级人物。

父亲的作业台旁边是一座火炉,炉膛里放着锻件,炉膛上面搁一块厚厚的铁板,铁板上面放着大茶壶,高温的铁板足以把茶水烧滚。工人们早上上班从家里带去热水瓶,下班后把灌满热水的热水瓶带回家。父亲还准备一只大号铝饭锅,装好一家人一天要吃的米,和烧茶一样,把饭锅放在铁板上面。

我们放学回家就可以吃到父亲带回来的香喷喷的米饭。那个年代流行一句话:“爱厂如家”。我理解为“把厂当成家”。烧饭、烧茶、洗澡、洗衣服都在厂里。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段时间实行半日制,姐弟仨轮到休息,就会搭伴去父亲厂里抬饭。为了便于我们抬饭,父亲用几根细电线编织成一根绳子,绑住饭锅的两个耳朵,中间就可以拎起来,再用一根富有弹性的细竹片穿过两个耳朵,压住锅盖,不会被风吹走,父亲再用一根小竹棍穿过电线襻,把饭锅拎起来,我们姐弟就可以抬着饭锅回家了。在我们小孩的眼里,这饭锅像山一样重,米饭像珍珠一样宝贝。如果母亲已经下班了,就会让我们先吃饭。小时候,只要有饭吃,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父亲把烧饭也当做技术活,掌握火候是他的职业本能,到七分熟,就要把饭锅在灶上左转右转,360度无死角,等饭香扑鼻时,再在煤饼炉上隔块薄铁板,文火闷几分钟。这样烧出来的饭既不会夹生,也不会烧焦,而且柔软通透。父亲打铁出身,特别明白“人是铁,饭是钢”,要把铁炼成钢,必须吃好饭,前提是烧好饭。父亲生活上随遇而安,一生不贪吃,不食肉,饮食极简,真正做到“于食知量”。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用上了煤气灶,锅具也从铝锅升级为高压锅、电饭煲,不用控制火候,但我们家的饭依然是父亲烧。

父亲退休后,经常住在我家,我会有意无意地把烧饭的任务留给父亲。中午的大米饭是自动化了,那么晚上的汤饭又有一番操作流程。舟山本地人习惯在晚上吃汤饭。

父亲喜欢用凉水烧汤饭,这样僵硬的米粒会逐渐软化。饭汤开始滚开时,父亲不像我们直接把火关了,而是半掀开锅盖,让饭汤继续沸腾,他说,饭有“饭心”,中间的一圈凹陷着,说明饭还没有完全滚开。父亲一边关小火,一边用锅盖在气泡上面扇几下,这样饭汤既不会潽出,“饭心”也会慢慢隆起,一直到饭汤上的气泡形成饱满丰隆浑然一体的模样,我把它形容成富士山,父亲的汤饭作业才算结束。每当看到父亲拿着锅盖扇,热气篜氲着他精瘦的脸,一脸的专注,仪式感满满。我会觉得父亲其实也是可爱的,在烧饭上也体现着他的工匠精神。

母亲病重前,发心去寺院做功德,参加法会。寺院里的饭是蒸的,比较硬,俗称“外国人”的父亲,为了能让母亲吃上软和一点的饭,破天荒陪着母亲在寺院住了二十天,每天为母亲开小灶烧饭。我想,这是母亲今生享受到的最实在的恩爱吧。

一直到我也退休了,我依然能吃上父亲烧的饭。好多次,我从寺院回来,不用紧赶,走上楼道,就能闻到米饭飘香,我知道父亲已经烧好了饭。我的心中会油然升起一种幸福,幸福感里开出几朵泪花。

祝愿老爸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2023-06-28 8 8 今日普陀 content_367368.html 1 3 父亲的烧饭乐趣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