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女
年三十挑“过年水”
我的老家六横，在过年的时候，村里有个风俗习惯，家家户户要挑“过年水”。到了农历年三十的傍晚，要把安装在厨房灶台旁边的水缸不论大小都挑满水。这就是俗称挑“过年水”。
六横民间有俗话说“缸缸满，甏甏满，一年到头满缸满水的”意在讨个彩头，财和福满满的。在挑水之前，首先要刮“水缸浆”，就是把水缸底部剩下的陈水和积淀的泥淖清除掉，把整个水缸清洗干净，然后，挑着水桶去井潭挑水。过去没有自来水，家里烧饭、煮菜、烧茶水、洗脸水、洗脚水等，室内用水都是从厨房水缸里的水，用一只水瓢或勺子将水舀出来使用的。
儿时的乡村，每家每户在厨房灶台近处安装着一口或大或小的水缸，用来蓄水。每户人家每天或隔天有人到井潭里去挑水，或者两个人抬水的，挑着一担担的水回家，倒进水缸里，直至水缸盛满了水为止。
我的老家在一个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村里只有一口水井，井打在村口。井的历史有一百多年了，村民称之为古井。井壁四周都长着毛茸茸的青苔，井水清澈，充盈。村民挑水的时间一般都在清晨，因为清晨井水清净，空气清新。每一个挑水人，挑着两只盛满井水的水桶，肩头上的扁担发出“吱呀、吱呀”有节奏的响声，在村道上来往穿梭，自然而然地成了乡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挑水，祖母陪着我来到了井潭边，让我挑两个半桶水先试试。我摇摇摆摆挑着水，好不容易到了家，“哗啦”“哗啦”两半桶水由祖母帮着我倒入了水缸。我虽是气喘吁吁，但心里乐滋滋的。
初次井里打水的难堪，迫着我跟着堂叔和伙伴们学着打水，先是将绳子左右摇摆几次，接着将绳子快速往下一松，挈档桶口正好扣向水面，水就“汩汩”地往水桶里灌，挈档桶的角度慢慢地向下倾斜、下沉，一会就灌满了水。我觉得往上提有点吃力，怕被打满水的挈档桶把我拖落井下去，就拉着绳子憋足了劲，左右手在绳子上倒换着，终于把水提上了井口。有了一次、二次独自打水，挑水的经历，我就放心大胆地打水、挑水了，而且脚步渐渐地也迈得稳健起来。
挑水中有艰难，也有收获。挑水也是一种锻炼，从小锻炼了自己的意志；挑水也是一种交往，在挑水的路上时常会遇到在门口乘凉的、闲聊的、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我都会“公公、婆婆、叔叔、婶婶”地叫着，收获的是一种邻里之间的乡亲友情，这种友情如同水桶里的水一样，满满的。
从我学会能挑水以后，每年的年三十挑“过年水”的任务由我来承担。我21岁参加教育工作之后，每年放假回家过年，家里的“过年水”都是我挑的。结婚成家之后，过年水也是我挑的。母亲还说：“这也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嘛”。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给家家户户装上了自来水，我家不再挑“过年水”了。
过年炒番薯饼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六横岛的老百姓家里并不富裕，过年过节，买不起糖果，就用自做的番薯饼或者番薯片这一“土特产”来招待客人。
那个年代，除了稻米，番薯也是主要口粮，人们是舍不得随便用来做番薯饼或番薯片的，为了让孩子们能欢欢喜喜过个年和招待客人才会做一些。
农历十月开始，是番薯收获的时节，有了新收的番薯，就可以做番薯饼了。
我的祖母是做番薯饼的老手。祖母挑选了一个大睛天，天刚亮，就开始“作业”了。她把预先削去皮的番薯放在铁镬里进行烧烤，灶堂里的柴火烧得非常旺，灼得人的脸膛都感觉到火辣辣的。然后，再将烤得熟透了的番薯，装进一只木桶，用擀面杖捣烂，再把捣烂了的番薯分成部分，分别放入一些芝麻、黄豆粒、花生肉、橘子皮等“附加料”。之后，开始做成各种形状的番薯饼。有菱形的、有圆形的、有正方形的；有芝麻番薯饼，有黄豆番薯饼，有花生番薯饼，还有放入一些橘子皮的番薯饼。做成后放在长长的竹笠上，在太阳光下凉晒，直到番薯饼干燥之后，就可以储藏了。
做番薯片与做番薯饼大同小异，不过比做番薯饼简单许多。母亲先将番薯洗干净，然后将番薯去皮，再切片，有四方形的、有圆形的、有条形的、有三角形的。片切好后倒入锅里熬煮，大约七八分熟就捞起来，放在竹箕或谷席上晒干。晒干后，用蛇皮袋装好，放进谷仓里。我小时候嘴馋，经常到谷仓里偷食晒干的番薯片，后来，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就将番薯片吊在房梁上，我只好望着那袋番薯片，直咽口水。
家里的番薯饼或番薯片平日里是不给我们吃的，一直等到快过年了，母亲才将它们拿出来，加上桔皮、桂皮、生姜等，用细沙爆炒。炒番薯饼看起来办法很土，可是活儿细，火候掌握不好，不是烧焦了，就是没炒脆。母亲是炒番薯饼和番薯片的好手，她一边添柴，一边炒，有时还讲故事给我听。开始是武火，烧得很旺，铁锅烧热后，慢慢转为文火，在这节骨眼上，母亲非常细心地搅匀，待番薯饼变成金黄色，并冒出一粒粒小泡泡时，就用勺子舀出来，用米筛筛去沙子。冷却后的番薯饼和番薯片是那样的香、脆，又不失韧性，尝起来回味无穷，让我觉得整个年景都是甜的。
家乡的番薯饼，不仅可以消闲，边吃边与家人或朋友聊天，而且可以充饥，还可以用来下酒。因为，我在小时候看到过，我家隔壁的阿二叔没菜可以下酒时，就用炒番薯饼下酒，喝一口热气腾腾的醇香米酒，咬一口香脆的番薯饼，也是不亦乐乎。
祭灶果
腊月廿三，就是民间传统的祭灶日，也称为小年。小年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节日，由于各地风俗不同，被称为小年的日子也不尽相同，中国民间有“官三民四船五”的传统，官家的小年是腊月廿三，百姓家是腊月廿四，水上人家则是腊月廿五。
腊月廿三，是“灶君菩萨”的生日，也是舟山本地人祭祀“灶君菩萨”的日子。就在祭灶前的这几天，各家各户都去商店买好祭灶用的糕饼“祭灶果”，等待腊月廿三祭灶日的来临。
在我儿时，家里厨房垒的是高大的土灶，还有一支高高的烟囱通过屋顶，烧饭煮菜用的是柴禾，烟熏火燎的。为了祭灶，腊月廿三那天一大早，祖母和母亲就打扫厨房，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整个灶台洗刷得干干净净，灶面擦得亮光光的。
腊月廿三夜晚，母亲等待一家人吃完晚饭，便将自己的脸和手洗漱净毕，把一包“祭灶果”分成几盆，供放在灶台上，点燃一对红蜡烛和三炷香，正式开始祭灶。母亲站在灶台前，面对“灶君菩萨”的画像，虔诚地祈祷，愿“灶君菩萨”保佑我们全家老小一年四季平平安安，没有病痛、没有灾难。
母亲在祭祀时，我和弟弟只是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灶台上的那几盆“祭灶果”，心里只默默地念道：三炷香啊，快快燃完，尽快结束祭祀仪式。
祭灶仪式终于结束了，我和弟弟已经是馋涎欲滴，争抢着要吃“祭灶果”，母亲将祭灶果分成5份，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和弟弟每人一份。祖母的那份，她舍不得吃，给了我；母亲的那份给了弟弟；父亲的一份由他们三个大人分着吃，只是打打牙祭而已。我慢慢地咀嚼着“祭灶果”，感到香酥甜口。因为，上个世纪50年代，我们家里贫寒，平时不买这样的糕饼，过年祭灶才能享受到这种甜丝丝的味道。
贴年画
儿时的我，在过新年的时候特别喜欢买年画，贴年画。
每逢临近春节，我便向父亲和母亲讨一些零花钱，去街上的商店买一至二张自己喜欢的年画，贴在房内的墙上，以热闹一下节日的氛围。
年画的种类很多，贴年画是很有讲究的，正屋与配房贴的年画要各不相同。那些年画色彩鲜明，画面热闹，有《福禄寿三星图》《天宫赐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迎春接福》等等。
每次挑选年画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迈进店门，柜台上摆放的各种年画花花绿绿的，让我看得眼花缭乱。我会长时间徘徊于一张张年画之间，迟迟拿不定主意，挑选了这张又舍不得那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又通过旁人的推荐，我才买了自己认为是最好的年画，然后欢欢喜喜地踏上回家的路。
年画买回家，我心急火燎地就想贴上去。父亲不允许，说贴年画、贴对联、贴“福”字都必须要等到大年二十九那天才能贴。我不懂得为什么要到十二月二十九才能贴，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于是，我左也盼，右也盼，总算盼到了大年二十九。清晨，太阳还没露脸，母亲开始做早饭，并且特意多做了一些大麦粉和番薯干糊糊，一家人吃完早餐后，还有剩余的大麦糊糊就用来贴年画。
那个时候要把年画贴得好，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吃完早饭，我拿出年画，踩在小板凳子上，用刷帚沾上大麦糊糊，往墙壁上涂刷。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农村许多人家是黄烂泥糊的墙壁，我家的墙壁是石块建筑，墙面是用黄泥封上去的，大麦糊糊是很难刷上墙面，涂上不久就被墙面上的黄泥吸收干了，年画就脱了下来。母亲干完厨房的活儿赶来帮忙，她告诉我，要多涂刷几遍大麦糊糊，涂得黄烂泥墙壁湿乎乎的。我举着年画先贴一角，母亲站在我背面，看着贴得正不正，再根据母亲的指点，左挪右挪，直至满意了，然后再一点一点将画面抹平。看着贴好的年画，我喜在心头。
年画文化，散发着浓浓的时代气息，充满着时代的印痕和情怀。没有人会计较年画的内容细节，却都在意它所带来的新气象、新希望，毕竟人们用它祈愿的是来年的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