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原

中秋将到，月儿更圆、桂花更艳、蟹儿更肥。

最近，我因病住院，外孙女夫妻俩驾车从杭州来看我，我送给她俩两箱最大、最肥、最新鲜的大螃蟹，他俩喜出望外，我浮想联翩，想起孩提时父亲吃蟹的情景。

父亲是个商人，做水产生意，把当地的黄鱼、带鱼、鳗、蟹等海产品大批量收购运到东南沿海各城市的各鱼行。父亲特别喜欢吃蟹,在家喝酒时,他吃的下酒菜不是羊肉、牛肉、猪肉之类，而是虾、鱼、蟹、蛤蜊之类，而对于蟹尤其喜欢。每年七八月起到冬天，父亲平时的晚酌基本都有一只蟹，还有一碗隔壁豆腐店买的豆腐干。晚酌时间都在黄昏，八仙桌上一盏洋油灯，一把紫砂酒壶，一只盛豆腐干的瓷盖碗，还有一只在桌子上端坐的老猫。这场景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到现在还可以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在旁边看，有时父亲会给我一只蟹脚或半块豆腐干，但我更喜欢蟹脚，蟹的味道真好！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都很喜欢吃，只有母亲与我们相反，她喜欢吃鱼肉蔬菜，不喜欢又不会吃蟹，吃蟹的时候常常被蟹螯上的刺刺得手指出血，父亲常常说她是外行。父亲吃蟹非常内行，吃得非常干净，吃下来的蟹壳可以拼成一只完整的螃蟹，让人佩服不已。

小时候过中秋，我家天井角落缸里就存满了蟹。有一天，我揭开缸盖一看，哇，这么多的蟹！仔细看，就会发现每只螃蟹瞪着黑色的眼珠，口中吐着白色的泡沫，高举起那对强大的螯，气势汹汹地在摔打，在厮杀，有的咬着对方的大螯，有的扭着对方的爪，有的快速往上爬，追赶逃遁的同伴……只听到“唰唰唰”地一片响声，整个缸面像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记得有一年中秋，时近黄昏，我们把桌子移到隔壁晒场上，夜深人静，明月底下只有我们一家人，恰好围成一桌，大家谈笑聊天，观赏明月。

这原是为了父亲的嗜蟹，以吃蟹为中心而举行的，故这种夜宴，不仅限于中秋，有蟹季节里的月夜，无端也要举行数次。不过不是良辰佳节，我们少吃一点，有时俩人分吃一只，我们都学父亲，剥得很精细，剥出来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是积累在蟹斗里，剥完之后放一点姜醋，拌一拌，就作为下饭的菜，此外没有别的菜了，因为父亲吃菜是很省的，而且他说蟹至味，吃蟹时混吃别的菜肴是乏味的。我们也学他，半蟹斗的蟹肉过两碗饭还有余，就可以得到父亲的称赞，又可以白口吃下余多的蟹肉。所以大家都勉励节省。现在回想那时候，半条蟹腿肉要过两大口饭，这滋味真好！唉！儿时欢乐，何等使我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