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杰
渔农民是世上最劳苦的人,“看戏文”是他们大苦中的大乐,是唯一的文化享受,这种享受比什么味都好。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每当春暖花开的三四月间,渔业生产转汛,渔民还未上佘山洋捕小黄鱼,农民还未开始春耕,沈家门的商界为祈求天地神圣保佑平安和生意兴隆,出资捐办“街戏”。
那时没有像样的戏院,“王万泰”大晒场(现在的海滨电影院)就成了理想的演戏场所。
1934年4月,沈家门商界请来了由叶彩金挂头牌的绍兴戏班(越剧团)来沈家门演出。传说叶彩金唱头肩旦,嗓音清亮,唱腔和谐悦耳,柔中见刚,念白清晰,戏路宽广,不论青衣悲角,文武花旦,风骚泼辣,演来洒脱自如,得心应手。
消息一传出,沈家门家家户户和临近乡村的人们如潮水般涌向“王万泰”大晒场。
正式开演之前,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锣鼓声,这叫“闹场”。这时戏台外围,各类小吃趁机摆开,一个食摊上一盏马灯。花生、瓜子、糖果、卷烟、海糖糕……长一声短一声叫卖不绝。
有人说,闹场锣鼓敲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开演?大家已等得不耐烦了。那时候场子里的人已经满了,台下乱糟糟的一片,后边叫前边的坐下,前边的叫后边的为什么不喊最前边站着的;场外的大声叫亲朋子女的名字,问里面还有没有座位,场内回应声快进来,再不进来座位就没了;有要吃糖糕的喊熟人去买一只糖糕,熟人买了糖糕,站在场外一扬手,“唰”地一声甩了进去,不偏不倚正中目标;左边责右边的踩痛了他的脚,右边怪左边挤痛了他的腰。也有语言伤人,动手动脚的。外面的乘机而入,一时四边向里挤,里边的向外抗。刹时,人的旋涡涌起,如四月麦地起风,根儿不动,头身一会儿倒西,一会儿倒东,喊声、哭声、骂声此起彼伏……
突然,大幕一挑,站出戏班头儿,大声叫喊要维持秩序。台前立即跳出两个彪形大汉,手拿两根树条枝儿,哪里人挤,就往哪里打去,看似凶神恶煞,实是吓唬吓唬,让大家安静下来。
闹场锣鼓终于停了,大幕拉开,角色出场。但不管男的女的,出来偏不面对观众,一律背身掩面,女的就碎步后移,像仙女下凡似的,台下哄而起声大叫:“哇呀哇呀!绝了,绝了,太绝了!再来一下……”喝彩声如炸雷一般,直从人们头顶碾过。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面对这样的观众,绍兴戏班这一绝招是最逞能的。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台下人是不肯轻易撤场的。那些大一点的,脾性野一点的孩子,占领了戏场周围所有高空杨树上、柳树上、槐树上,一个枝杈一个人,他们常常乐而忘了险境,双手鼓掌时竟从树杈上掉了下来,掉下来自不会损伤,因为树下无数的人头,只是招致一顿臭骂罢了。也有的孩子衣服单薄,扒个草洞,将身子缩进去,露出个脑袋,暖暖的,时间久了,就瞌睡了,一觉醒来,月在西边,戏毕人散,只好苦笑一声,悄然没声儿地溜回家敲门去了。
有一次,在看戏中还发生过这样一例:一个老头在脖子上架着孙子去看戏,孙子吵着要回家,老头好说歹说劝不忍离去,便破费买了半斤花生。他眼睛看台上,手在下边剥花生,然后一颗一颗塞进孙子嘴里。忽然有一颗塞进孙子鼻孔,孙子呼不出吸不进,口鼻出血,连夜送到医院动手术,花了二元大洋。
在六七十年以前,海岛乡村能看上一台戏是极不容易呀!它使人感兴味的不在戏的本身,而是一种满满的热闹的气氛。一个村子在做戏文前一个月的日子里,各家各户都忙着托人带信招邀来自各方的亲朋好友,从外祖母起一直到自己女儿,女儿的小姑,几世不走动了的亲戚,也因此来往了起来,有孩子的不消说要带着看戏,就是年小不会看戏,哭哭闹闹也好,增加了不少热闹的气氛。对于客人来说,那时也决心要打扰亲戚了。来做客看戏,就非常讲究身上和头上的穿戴,老太太把平时不舍得穿的绸缎衣裳穿出来试试,少妇们也把当年做姑娘穿的礼服展览一下,小姑娘们当然更加打扮俊俏,粉擦得看不清眉眼,无论如何少不了那一双绣花鞋和那副红腿带。
在看戏的那段时间里,主方招待客方是极其热情和阔气的。晌午停了戏,各家各户忙着和不容易见面的亲友去喝酒。还有姐夫领着小舅子,姑父带着妻侄到饭摊上去吃饭——红烧肉、炒什烩、白斩鸡……吃完了,再喝点茶水,然后用了几角钱或一窜大饼油条包子,便把这些孩子打发遣散了。客人们受到主方热情阔气的招待,觉得温情满满的,被招待的小客人更是喜之不尽了。
一百多年来,东西方文化互相交融,文化艺术发展速度之快,作为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绍兴戏(越剧),至今尚在传承频频演出。现在许多老人,回忆起当年看绍兴戏班演出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血手印》《泪洒相思地》等剧目的情景,还大有兴致盎然之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