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打响。
8艘锚泊在六横岛周边的国民革命军的舰艇在雨雾中轮流向岛上轰击。
在火力接近尾声时,一艘艘汽艇在飞机掩护下,满载着海军陆战队和保安总队士兵,扫射着机枪,向上庄和下庄的滩头阵地发起冲击。
进攻石柱头的那支队伍看过去似乎异乎寻常的顺利。
第一波汽艇在快冲击到滩涂的时候停下,士兵们下船,涉水爬上海滩,一边在泥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一边开枪搜索前进。
岸上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们进击至离海岸大约100米距离时,忽然步枪、机枪声大作,手榴弹似蝗虫一般密密麻麻一枚接一枚地从”东总”的伏击阵地扔过来,从头顶飞过,在四周爆炸,在人群中爆炸。
从6时至9时,国民革命军的四五次冲锋均遭失败。
但其时,他们在其他地方却登陆得手,礁潭山等制高点被占领,石柱头眼看即将被围。
当天下午2时,总队领导作出决定,集中队伍,且战且退,暂时撤到山上,争取坚持到天黑,再行相机突围。
在一阵排枪以后,战士们从前沿阵地开始逐次撤离。
这时,雨更大了。
他们在磅礴的大雨中边打边退,往仰天岗方向撤退。
国民革命军蜂拥而上,紧追不舍。
海塘上的海泥滑得要命,一不小心就“呲溜”一下滑倒了;又特粘脚,走不了几步鞋子上就粘满了泥,双腿好象灌了铅,举步维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后撤的士兵不断被子弹扫中,踣倒在地,在泥浆中痛苦地挣扎、惨叫。有跑在前面的战友折回身,冒着弹雨去抢救袍泽,“乒!”倒下一个,“乒!”又倒下一个,去一个倒下一个。事已至此,战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毙在海塘上、倒毙在田野上、倒毙在山坡上,一边回击,一边连滚带爬,拼命向山上奔跑。
追兵随后赶到,他们对着躺在地上的伤兵补枪、用脚踢他们、踩他们的脸、把他们捆绑起来,血和着雨水在沟壑中流淌,渐渐地散淡、晕化……
终于退到了仰天岗。
仰天岗,山势险峻,一面向海。朝海的那边山脚下,就是我的故乡里平峧。
里平峧人多地少。仰天岗朝海的一面历古就是里平峧村人砍柴种番薯和埋葬先人的所在。彼时,那些山地被勤劳的乡民们收掇得田垄分明,杂草鲜有。
60多年后的2009年5月9日,为迎接舟山解放59周年,原“东总”老战士,现舟山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潘忠相、会员黄连芳和浙江卫视《浙东劲旅》摄制组一行来到六横岛,重新踏足此块当年他们浴血奋战过的战场。
因为退耕还林,此时的仰天岗草木葳蕤。
黄连芳至今尚清晰地记得那天仰天岗上打仗的情形。
那天,搏杀得极惨烈。因一方抱着必欲除之之决心,一方怀着非同寻常之强烈之求生欲望。双方硬碰硬,僵持不下。没有办法,国民革命军组织敢死队发起冲锋。
“总队何育芳副大队长撤在最后面,他是位神枪手,见敌人一个人爬上来,叫一声‘老乡,过来’,啪一枪,打死一个;见又爬上来一个,又叫一声‘老乡,过来’,啪一枪,又打死一个,接连六枪,击倒了六个。后面敌人害怕了,不敢冲上来。”
黄连芳老人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大雨瓢泼的六横之役和冰天雪地的朝鲜战场,是他记忆最深刻的经历。
“随时随地都在死人,机枪子弹‘哒哒哒’扫过来,身边人一个个翻倒。六横打仗那天,天上像倒面盆水一样下雷雨,国民党飞机派不上用场。否则,死的人会更多。”
一年多后的1949年10月初,舟山群岛的另一个大岛——金塘岛,也连续下了好几天瓢泼大雨,地面上到处都是白晃晃的水,分不清哪是河哪是路哪是沟。也发生了一场激战。也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和国民党领导的部队的对决,但攻受之角色异也。那场战役,以国民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完败而告终。
从上面的回忆可以看出,彼时的国民革命军士兵,在如此恶劣的作战条件下,能够如此不畏牺牲,前仆后继,也足以见其作战之勇敢,战斗精神之强烈。而由此也反过来进一步证明我“东总”诸位将士,以游击队之素质,使三八式、汉阳造,最好的也不过是从日本人手头缴上来的歪把子机枪等此类窳劣之武器,抵抗无论是装备还是人员皆占绝对优势之国民革命军海陆空三军,由旦达暮,其指挥之有方,作战之英勇顽强,战术素养之出色,犹胜过国军不知几倍也!
据现年80岁的六横岛退休老师郭云保回忆,那天还出现了惊险悲壮的一幕。傍晚时分,一群国民革命军士兵正围坐在外平峧林府庙前面的空地吃饭,忽然有一个游击队员左右手各使一支驳壳枪,乘着暮色从山上潜行下来,准备袭击正在吃饭的国民革命军士兵,被他们发现,用机枪扫射致死。士兵们把他的头割了下来,高挂在庙前的旗杆上。
“这个游击队员真勇敢。”几十年过去了,郭老师还清晰地记得10岁那年看到的情景。
关于那颗挂起来的头颅,我在好几个受访人那里都得到了印证。那颗血迹斑斑的头颅,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六十年一甲子,弹指一挥间,潘忠相和黄连芳两位老战士站在山岗上,眺望着前方的海面,唏嘘不已。他们的身后,还留着当年牺牲的战友的尸骨。
唉,当年的那场面盆倒一样的大雨,和着双方战士的血,把整个六横岛,都泡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