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四版

扳 甑

□翁舟梁

我有晨跑的习惯,每天清晨沿着沈家门滨港路慢跑几千米,那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晨跑时总能在渔港步行道上见到一两个抛撒大扳甑的“渔夫”,只见他们把一个个三四米见方的大扳甑通过长竹竿和长绳的牵扯缓缓地放入水下,过20分钟就起网一次,起网时网片上成片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光晶莹剔透,在鱼虾蟹不断地跳动下,点点滴滴映着一个个小太阳坠落海面,构成了一幅“渔翁晨曦水墨图”。见此情景,不由地让我想起了童年在家乡“大石湖”上与小伙伴们一起用扳甑网虾蟹的美好往事。

我家就在俗称“菜籽坪”的山脚下,房子大都依山顺势而建,东朝大海,面对普陀山,视野宽阔,当时是一个比较偏僻宁静的小山村。现如今一条美丽的螺塘线就从村后的山腰穿过,交通已经十分便捷。

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农村,物资虽然匮乏,但是小孩子生活很快活。那时每个小村落都有不少同龄的孩子,除了上学,白天很多孩子要帮父母做家务,如打草喂家畜家禽或帮忙弄地头。但到了暑假,孩子们有了更多空闲时间,要打猪草的上午也打完了,中饭后到傍晚时分,那是一天当中最热时节,一般也不用帮家人到地头去干活。10岁左右的孩子们大都玩性很大,一天到晚有玩不完的游戏:要么玩各处躲藏抓捕特务游戏、要么爬树翻墙掏鸟蛋、要么池塘游泳、要么玩烟壳纸牌,但是,在夏天除了去海里或池塘游泳,到海边去“扳甑”是我最向往的一件事,如果当天运气好或许还能钓上些许小蟹小虾解解馋。

“大石湖”是离我们村约三四里地外最东边崖下的离岸礁盘,面积约有五六百平方米。涨潮时四面环海只露出三五个礁尖,潮水退去时,它的西面会露出一大片海床,与崖下的卵石滩相连,海床上散落着黑乎乎一大片大小不一的乱石块,石块上有的长着海藻,有的残留着牡蛎壳、有的爬满了细小的海螺苗,翻开大的石块,有时还可以捡到几颗芝麻螺,或者扁扁的只有拇指大的小毛蟹。

为何把一个离岸礁盘称为“大石湖”,它不都是由石头组成的礁盘吗?怎么称为“湖”?就这个疑问,我曾问过好几位叔伯,他们都说是上代人传下来叫的名称,有何根源也不清楚。后来我上礁盘的次数多了,才猜出个大概来,当潮水退去之后,大礁盘靠北边一点的地方有一个三五米宽一米多深的不规则池潭,我估计“大石湖”就此得名;还有一种就是把礁盘四周的大海称之为湖,所以叫“大石湖”。不管是哪种,我都觉得我的老祖宗取的地名真的很有才华。等我上了中学,读过地理之后,我估摸着,“大石湖”是山脚的延伸部,“大石湖”原来应该与岸上的悬崖是相连的,是不断被山上冲下来的溪水和海水的双重侵蚀,淘空了泥沙部分,留下了岩石,才被海水环绕四周,形成了离岸礁盘,由于离陆地近,水流缓慢,礁盘与陆地之间就无法达到一定的深度,所以退潮后还会与陆地相连。

从家到海边的“大石湖”需要步行约二十来分钟,先是沿着弯弯曲曲的梯田田埂路下到大溪坑。大溪坑是村里南北两条山上流下的溪水在“大池头”(一个人造大水塘,用于灌溉庄稼)崖下交汇后,经千百年时间犁开一整片山地而成的峡谷,溪水一直向东蜿蜒流到海里,峡谷两岸最宽处近百米,从最上面的田埂路下到坑底有十几米的落差,下到谷底顺着溪水一侧的稻田小径行进一二百米才能到达全是大大小小黑白卵石滩的岸边,从岸边到“大石湖”还有百来米距离。

“大石湖”礁石缝上长有不少海葵、牡蛎、藤壶和佛手等,石壁上爬满了比绿豆还小的海螺苗,黑鸦鸦密密麻麻一大片,礁石上到处附有紫菜、海苔等藻类,以及沉淀下来的薄薄的於泥。踏上“大石湖”,你走路就要格外小心,脚底最好要有意识地用点力,以防滑倒。

“大石湖”退潮后除了西边与岸相连,其它三面还是被海水环绕,北面礁盘高低不平,地面又滑,难以立足,南面水非常浅,放“扳甑”最合适的地方还是在东边,水深约二三米,岸线又长,容的下十来个小伙伴一起放“扳甑”。

做“扳甑”

要到“大石湖”扳虾蟹,那得自己先动手做“扳甑”,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做“扳甑”必须要有一块四四方方网眼非常细小的网块。为此,在立夏时前期,我就和小伙伴们到渔业队去捡渔民补网割剩下的边角料,但往往捡到只是比巴掌稍大的网块。心灵手巧的姐姐知道后,她耐心地拿梭把小块的网块拼织成五六十厘米见方的网片;有了合格的网片,我就去邻居家竹园砍来竹子,再用刀剖成约二厘米宽一米左右长的竹条。材料备齐后,开始制作“扳甑”。先把两片竹条按十字放置,在两竹条交汇处用细绳扎紧,以免竹条相互滑动,再把两片竹条折成拱形,然后竹条每端分别与网片的四个对角绑住,整个网片不能绷太紧,这样起网的时候有利于兜住虾蟹,在四个对角约十厘米处再绑上二条十字形的线,便于挂饵料;最后在两片竹条交汇处再系上一条三四米长的绳子,用于在海里收放“扳甑”,这样一个小“扳甑”做好了。

望着自己亲手做好的胜利成果,我别提多高兴了,恨不得马上约上小伙伴们就去“大石湖”。好几次,我梦见自己正在“大石湖”上放“扳甑”,起网时虾蟹乱跳。

“扳甑”扳虾蟹

暑假期间,每当午饭过后,正是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却也是小伙伴们在自家院落焦急地向东眺望的时间,在看什么?是看东面“大石湖”的礁盘露出多少了,露出多了说明潮水正在退却,这时就会有小伙伴大声喊“出发喽!”,由于各家各户都挨的近,这声音就象会传染一样,大家迫不及待地拿起“扳甑”风也似地从家里跑出来,到我家下边的“大池头”会合,那时每个小伙伴少的两顶,多的有五六顶,要么左右手拎着,要么用一根竹棍当小扁担挑着,十来个小伙伴有光着膀子也有敞开衣服露着肚皮的,一路欢声笑语,浩浩荡荡向“大石湖”进发。上了“大石湖”,大家纷纷分撒开来各自找饵料,然后抢占一个自认为有鱼获的地方下网。

在礁石边抛洒“扳甑”是需要技巧的。网抛太远,收网时,“扳甑”倾斜网里的鱼获会全部逃走,因为提拉“扳甑”的是线,而不是竹杆可以直接从水底提起来;两个网又不能放太近,否则在浪拍打下两顶网会缠在一起,也不能直接沿着礁石边放到海里,那是因为海床高低不平,“扳甑”放下去会倾斜,并且礁石边鱼儿最不会上钩。所以放网时,大家都会自己找一个认为合适的地方,抛的近或远,全凭自己的经验和运气。

在“扳甑”抛在海里20来分钟的空档期,大家会聚拢在一起聊天、打牌,也有的会面朝大海放声歌唱,或各自玩耍。最好玩的还是海葵,海葵一般长在礁石缝里,有时一排四五个,有时一二个,海葵在水下时,无数的触手随着潮水摇曳,用来抓细小的浮游生物;当海水退去,它裸露在空气中,为保持湿度,海葵的触手都收拢在一起,中间只留一个黑呼呼的小水洞,当你用手指轻轻触碰时,它像害羞的小姑娘,快速缩紧触手并喷出无数细小的水柱以求自保。有时我也会望着远方的海面发呆,前方宽阔的海上经常有南来北往渔船的驶过,偶尔也会有一二条货轮快速开过,幻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上货轮驰骋大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个下午,多数是没有鱼获的,最多是十来个只有筷节头粗的水白虾,运气好可能还有一二只石蟹。不时会钓上小如乒乓球的河豚鱼,俗称“句(ju)鱼”,圆圆的小嘴,白白的肚皮黄黄的背,摸上去整个背部光滑肚皮粗糙扎手,当离开水面时它会急速澎胀形成一个圆球,大家都知道“句(ju)鱼”有毒,剖鲞却是肉香味美,但实在是太小没有价值,都会直接提起扔向大海放生。最有趣的是钓上石蟹,当提网时,发现有拳头大小的石蟹,兴奋的哇哇乱叫,引得众人前来围观。估计它还不适应离开水面环境,被拉上岸的石蟹会呆傻一会,出于本能一双大螯高高举起不停地变换着防御身位,不让你靠近。但是,再怎么狡猾的石蟹,也逃不掉被抓起来的命运。只见我不慌不忙地张开拇指和食指从它的后面摁住二条大螯根部,一捏一提,它只能在空中徒劳地晃动其它八个小趾了……

淌水上礁

一个月当中,潮水有大水潭潮和小水潭潮之分,只有小水潭潮时,“大石湖”才会在午后落潮,才能上礁去钓鱼虾,也就是说“大石湖”不是天天会落潮,这是一位做渔老大的长辈告诉我们的。怪不得有时候,从中午等到下午太阳落山也没有等到落潮,原来是因为大水潭潮的原故。某一天终于听一位会看潮水的家长说今天是小水潭潮,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不一会全村同龄的小伙伴都知晓了,于是大家在家早早地张罗起要带的工具。等吃过午饭,已经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纷纷从家里出来,带着工具直奔海滩。到达海滩后,潮水还“哗哗……”地不停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大家坐在卵石滩上焦急地等着退潮,时间一点点过去,潮水才退去一点点,百米开外“大石湖”的礁尖虽露出了不少,但是卵石滩与“大石湖”之间还是被黄浊浊的海水淹没着,难以看清水下的环境。

大家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商量是否可以淌水过去,但望着满是混浊的海水心里也发怵。我说只要我们走直线,肯定能够到达“大石湖”,所谓人进水退,海水会越走越少。于是,我脱了衣服,光着膀子举着二个“扳甑”率先下到了没过膝盖的海里,见我下了水,大家手忙脚乱也学着我的样,一路纵队跟着下了水,由于海水混浊看不清海底,只能相互提醒“这里有块大平石可以踩,这里有块石头要摇动,小心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中途,海水已没过了肚皮,身体能明显感受到水流在扯着你要浮起来的感觉,此时有个胆小的哭丧着喊“水越来越深了,再这样走下去我要淹死了。”大家听了哈哈笑起来,并鼓励他“等你走回头路,潮水也退光了,再坚持一下吧!”“脚用点力,人就不会浮起来了。”我也大声告诉他,经大家一鼓励,这位小伙伴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继续走了,就这样大家跌跌撞撞摸索着前进,将要到达时,潮水突然像蒸发了一样,快速露出了大片的海床。原来,大家注意力高度紧张,只注意行走安全,忘却了潮水逐渐退去。那天,刚出发不久,由于看不清底下石块,我踩空滑了一跤,膝盖处一阵钻心的痛瞬间弥漫全身,提膝一看,膝盖皮被牡蛎壳划开了一道弧形的白森森伤口,鲜血直流,手上举着的工具也落在水里,我赶紧蹲下身子在水下捡起工具。由于水没过了膝盖,无法处理伤口,只好忍痛任由伤口流血继续赶路,待上到礁石后发现血还流了不少,大家千嘴八舌地说用於泥涂在伤口上,可以消炎。我想想也是,海水是咸的可以消毒,那於泥一直泡在海水里也可以起到消毒的作用,就随手抓了一坨湿的泥巴涂盖在伤口上,约半小时后泥干了血也止住了,后来回家擦了点红药水也没有发炎什么的,很快就好了,只是留下了一个一分硬币大小的疤痕成为了永久的记忆。现在想想,当时人小没知识,想的也天真,其实海水里有不少病菌,淤泥更应是藏污纳垢之地,没有发炎,或许是抵抗力强的原因,也抑或是运气好罢了。

上了礁盘,大家顾不得擦干身体,就纷纷找饵料挂到“扳甑”上,选了一个合适位置就把它们一一抛向海里,静等虾蟹自投箩网……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40年,但儿时与小伙伴们在“大石湖”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似在眼前。

2024-09-06 8 8 今日普陀 content_487075.html 1 3 扳 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