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从大陆退居舟山,阿拉登步岛也住满国民党部队。我家主屋被国民党部队占领,全家被迫挤在小屋里。为了生计,我家开爿小店供邻居和驻军购买。
1949年农历九月十三(11月3日),母亲派我去沈家门配货。上午10点,我挑着两只装有糕点香烟之类的铁皮箱,从沈家门新码头下船,搭乘便船回登步。一路南风,木帆船逆风行舟,行驶缓慢。到天黑时,才停靠在登步岛竹山小溪滩涂,距离我家鸡冠村还有许多路程。便船上既没东西吃,又没地方睡,乘客和船员不得不登岸回家。可是盘踞在登步岛的国民党军队,为防止解放军登陆,早在滩涂里布置多道防线。第一道是松树林,第二道是削尖的倒笃毛竹,第三道是地雷,第四道是壕沟,第五道是暗堡。我们赤脚从海涂往上跋涉,要是没人带路,一不小心踩到地雷或毛竹尖,就有生命危险。
“这里有地雷和毛竹尖,你们走路要当心。”与我们同船的一名国民党小军官,矮矮个子、瘦削脸蛋、约二十七八岁年纪。他拉着我的手,提醒我们沿着他的足印行路。夜间,我们行走在层层设防的泥涂里,简直是寸步难行,我提心吊胆,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像跳芭蕾舞。
“别动,这是地雷。”小军官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跨过地雷线。他的吼声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确有一根线横在眼前,我吓得毛骨悚然,紧紧揪住小军官衣角,不敢跨出半步。
“谁,干什么的?”突然,岸上岗哨查岗。“师部的,我们去师部。”小军官不慌不忙地回答。岗哨用手电筒一照小军官帽子,确定是国民党师部一名排长,便软下口气。小军官追问:“这里能过去吗?”岗哨下逐客令:“半夜三更干什么去,快回去。”无奈,小军官带着又饿又困又淋着小雨的我们,摸黑返回来到横山路上……
晚上12时多,突然,两颗照明弹从天而降,把黑夜变成白昼,连泥涂里沙蟹也看得清清楚楚。接着,炮火连天,是解放军攻打登步岛来了。听到激烈的枪战声,我吓得放声大哭。“哎,今晚见鬼啦。第一次在外走夜路,就遇见介多难头,要是没有这位小军官带队,我们这班老百姓,要么被岗哨抓起来,要么被地雷炸死,要么被竹尖戳穿脚底……要是真的打仗了,阿拉在露天,也是当炮灰……”我越想越伤心。
“不许哭。”这名国民党小军官紧紧拉住我的手说:“小孩,不要怕,跟着我死不了。”有他壮胆,我更离不开他,他往东我不敢往西。
当晚10时,解放军攻击登步岛船队从桃花港出发
登步岛是舟山群岛中一个面积仅15余平方千米的岛屿,岛上层峦叠嶂,最高峰是炮台山182.6米,可以俯瞰全岛。另有流水岩、野猪塘山、火烧湾山、张网湾山、庙山和半边山。岛的四周分布着许多沙滩,仅几处有峭壁,便于抢滩登陆。登步岛南距桃花岛0.93海里,东邻朱家尖岛1.1海里,北与“小上海”之称的沈家门隔海相望,距离3.8海里,是舟山本岛在南面的一道重要屏障,控制着舟山对外交通航道,扼莲花洋水道咽喉,所以说登步岛为必争之地。
鉴于登步岛极为重要的军事地位,蒋介石、蒋经国三次飞抵舟山,调兵遣将进驻舟山。1949年10月21日,国民党军二二一师进驻登步岛,六六三团进驻朱家尖,六六二团二营进驻蚂蚁岛,构筑工事固守。
同样,自金塘、六横、桃花诸岛被攻取之后,解放军逐渐对本岛形成钳形包围之势。接着,解放军乘胜追击,把攻占登步岛作为总攻舟山本岛的首要目标。
军队渡海作战,最起码条件是要有木帆船运渡军队,更须有船工,特别是熟悉舟山海况的本地船工,否则无法打仗。海岛老百姓由于长期受国民党反动派统治压迫,灾难深重,现在终于盼来救星共产党解放军,大家踊跃支援。
解放登步岛选择在11月3日(农历九月十三),登陆地点在登步岛蛏子港。
当晚10时,在猛烈炮火压制下,解放军第七兵团和二十二军攻击登步岛的船队,从桃花港出发……
登步岛上国民党驻军发现解放军渡海,马上进行阻挡,为此双方展开激战,各种枪炮弹交错飞行,海面溅起一股股水柱,空中不时亮起照明弹。听到激战枪声,我们抱头钻进路旁石头缝,吓得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恐被人发现。面对紧张战斗状态,小军官动起小脑筋,他丢掉军帽和公文包,军装涂上海里污泥,不让人认出他是军人,放弃回师部念头,时时随机应变,到处东躲西藏。
在如此激战情况下,蛏子港渡海船工在解放军保护下个个奋力摇橹,以最快速度护送解放军登岛。船上解放军战士在“宁愿前进一步死,不愿退后半步生”的口号感召下,即使挂了彩,也不吭一声,有的在渡船尚未停稳时,纷纷跳下海……
后来阿拉得知,在炮火掩护下,解放军登陆部队分三路分别从陆家坟——长坑、陈夹岙和大小岙往上冲,接连抢占登步岛炮台山、野猪塘山、流水岩山,占领了岛上大部分要点,并俘虏敌军600多人。
经过六七个小时的连续突击,解放军共歼灭敌人8个连,俘敌600多人,打乱打散了敌军主力,抢占了流水岩、炮台山等制高点,控制了登步岛四分之三的阵地,将守敌压缩在北部鸡冠礁村及沿海一隅。
天亮时,部队虽已打到了鸡冠礁村,但是没能占领鸡冠礁。就在双方进行拉锯战时,一艘敌人舰艇因退潮陷在泥涂里搁浅,虽已在我火力控制下挂起了白旗,但可惜的是,解放军兵力有限,未能控制码头和这艘搁浅的舰艇。待天色发白开始涨潮时,陷入泥涂的敌舰开足马力,得以逃脱,去沈家门汇报军情。
4日,6时30分,大量国民党援军在飞机的掩护下蜂拥而至。一个团援军在鸡冠礁登陆后,在空中、海上火力支援下,向流水岩等解放军阵地发动猛烈反扑。
流水岩,位于登步岛西南部,主峰北侧高峻陡峭,从防御战角度看,的确是一处理想的阵地。但南侧是壁立的海岸,且有两处渡口,如果有一处被突破,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坚守流水岩的战士经过前段时间的战斗,消耗已很大,但为了保证后续部队能顺利渡海,他们坚守流水岩。有一次,战士们采用侧后出击,冲散敌人攻击队形,不仅击退了敌人,还收集到敌人的枪支弹药。就这样,在“人在阵地在”的口号激励下,战士们一次次将敌人阻击于阵地之外。
由于双方实力悬殊,解放军无法阻止敌人援兵登陆,一场空前激烈和残酷的争夺战打响了。
解放军在无工事依托、无上级火力支援的情况下,忍饥挨渴,不断歼击国民党军。干部伤亡了,战士自动代替指挥;子弹打光了,从阵前尸体中搜寻;用石砸,刺刀拼;伤员拉响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壮烈精神撼天动地。
“血流流水岩,炮打炮台山。”炮台山、流水岩、野猪塘山阵地几度易手,战况极为惨烈。
在炮台山阵地,解放军连续打退国民党军队4次冲锋,部队伤亡很大,而且弹药也极度缺乏。勇士们的鲜血染红了炮台山。
6日凌晨,登步岛作战部队全部撤回桃花岛
国民党飞机丢炸弹也伤及无辜百姓。这次登步岛血战,国民党飞机乱甩炸弹,炸死不少藏在防空洞里头的老百姓。
后来得知,国民党空军出动大批飞机,对已登陆的解放军及船只轮番轰炸,还低空投下整箱手榴弹和燃烧弹,岛上硝烟弥漫,弹坑累累,陷于一片火海之中。老百姓有的钻进简易防空洞里,有的钻在八仙桌底下,桌面盖一条湿棉被。
其实,老百姓挖的防空洞十分简陋——只在地下挖一个坑,上面用门板盖起来,门板上面铺上一些土,不像现在用钢筋水泥做的。门板经不起炸弹炸,炸弹一炸,这个门板就炸飞了,下面的人当然难以幸免。
第二天(11月4日)下午3时左右,我有惊无险平安回家,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们去哪里了?会不会出事?”我冲出家门,直奔屋旁防空洞,只见母亲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听到我的声音,猛地跃出防空洞,母子抱团痛哭,“娘担心你呀,在这里整夜没合眼。你平安回来,娘总算放心了。”
4日晚,解放军师长胡炜率领后续部队登上登步岛,集中岛上5个营1个连的兵力,一起围攻鸡冠礁,目的是阻止国民党军队后续部队进一步登岛支援。但由于兵力相差实在太大,解放军主动撤出战斗。
5日中午,六十一师师长胡炜命令部队组织小分队以佯攻掩护撤退,先把伤员、烈士遗体运到船上。入夜,登步岛到处是冲锋号、信号弹、手榴弹、机关枪的声音,敌人以为解放军又要进攻了,龟缩在阵地,不敢妄动。
部队在撤退中,还看到了动人的一幕:师长胡炜、副政委李清泉、副参谋长王超在渡口指挥,按伤员、烈士遗体、机关、部队的顺序登船。指挥所和师首长与掩护分队最后撤离。他们沉着冷静、撤退在后,从容不迫的态度,鼓舞着全体指战员。在他们登船时,又把仅有的救生衣留下来给后面的同志。撤退过程中,我军无一伤亡。
6日凌晨1时30分,部队全部撤回桃花岛。
“一寸土地一寸血,烈士鲜血换日月。”1949年11月3日至5日,解放军以4个营兵力与国民党有海、空军掩护的16个营兵力,在舟山登步岛展开了一场历时两天三夜的生死激战,最终歼敌3396人后成功撤出。此战被后人誉为“海上狼牙山”之战,成为世界渡海登陆作战史的孤例和成功典范,是解放战争时期浙江省境内规模最大、战况最惨烈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