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林林

那是2010年初，为庆祝舟山解放六十周年，普陀区政协组织文史委员前往北京采访当年解放舟山主力部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军61师原师长——胡炜将军。

胡炜（1920～2018），河南省新蔡余店乡人，原名胡守德。1949年任三野21军61师师长时，年仅29岁，是三野最年轻的师长。他率部作为突击师，突破国民党长江防线，5月解放杭州、绍兴、溪口、奉化，严格执行党的政策，被誉为“仁义之师”；7月参加宁象战役，歼灭敌军一个团。8月开始担负从南侧攻击舟山群岛的任务。

我们在2010年3月13日到达北京，那天风和日丽，但第二天一早睡醒，窗外银装素裹，刺骨冷风吹来，不免担心今天是否能按原计划见到胡炜将军。上午打胡将军家里电话，才知道将军住在301医院，当我们介绍是普陀政协的，想探望胡将军时，胡将军的夫人吴旸女士马上答应我们一会就去医院安排，一定让我们今天见到将军。

下午按预定时间我们到达医院，早已在大门口等着的司机告诉我们，将军怕我们早到，雪天外面等着会冻着，老早就催着他出来等我们了。还没见到将军，我们心中就已有一股暖意流动。

在颇具神秘色彩的南楼，老将军早已在病房中央摆好了椅子准备了水果。一进门将军和夫人马上迎上来，一边询问我们是坐什么车过来的，路上有没有冻着，就像是自家长辈一般细心和亲切，一时让我恍惚，如此慈爱的老人怎会是闻名全军的铁血男儿。坐下后，老将军第一句话就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离开舟山后一直未能再踏上这片土地。夫人在一边说，她在2000年舟山解放五十周年的时候，随当年的文工队战友故地重访，登上了他们夫妇战斗过并为之一生魂牵梦绕的登步岛、桃花岛，夫人笑着告诉我们那一趟回普陀可是让胡炜将军羡慕不已。

将军体弱多病，但记忆力极好，对自己以前经历过的事记忆犹新，连驻守桃花岛时房东的样子都能清晰道来。从驻守杭州讲到解放舟山，老将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代，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在我们面前的已不是病中的九旬老人，而是纵横驰骋的61师师长。听将军娓娓道来，就像自己亲历着战争，一幅幅画面就在我们眼前展开……

老将军回忆着，连日子都那么精确，他说1949年10月6日兄弟部队攻占金塘岛后，师长兼师政委的他率61师跟上，在8号就攻占了六横岛，9号解放虾峙岛，夺回两个岛屿都很顺利，当时发现六横岛有残敌逃往桃花岛，为了麻痹敌人，严密封锁解放两岛的消息，两岛群众为配合部队连渔民也不出海了。部队积极筹集船只，训练水手，作攻击桃花岛的准备。10月13日，他组织营以上干部对桃花岛进行隔海侦察，发现桃花岛溃敌防御体系尚未形成，遂确定了“抓紧战机，乘敌立足未稳之际，迅速攻击桃花岛”的作战方针。18日晚上，他命61师的183团和182团1营向桃花岛发起攻击。桃花岛守敌有4个营的兵力。18时40分，在我炮击的同时，183团各营和182团1营分别起渡，利用大雾掩护向桃花岛前进。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各船队陆续突破敌前沿阵地。继而分割穿插，夺取要点，战斗进行十分顺利。至19日天亮时，已切断了敌人退路，控制了所有渡口，击退了敌人增援。守岛的国民党军除被击毙外，被俘1100多人。老将军颇自豪地说，这是他一生中打得最轻松最漂亮的一战，战后上级（即第七兵团、22军、21军）发来嘉奖电报，称“桃花岛战斗是抓紧战机，大胆突击，以迅速果敢的动作，实行插断，为获取胜利的典范”。

桃花岛被61师攻取后，登步岛因扼舟山国民党军海运咽喉，就成了敌我必争之地。国民党军派221师进驻登步岛，并在它周围的朱家尖和蚂蚁岛还驻扎一个团。而我军在舟山南线只有61师，且战线长达数十里，既要巩固已占领的六横、虾峙、桃花诸岛，又要攻击前进，兵力与火力显然不足，特别是缺了船只。在困难面前，胡炜冷静分析敌情，加强部队备战，为执行兵团解放舟山的整体作战计划，于1949年11月3日，奉命对登步岛发起攻击战斗。当时登步岛守敌为敌第221师第661团及第662团第1营，第221师师长坐阵指挥。我61师主攻部队为183团、182团3营和4连。181团坚守已占各岛，防敌反攻，做下一步攻占朱家尖的准备。第一梯队当晚8时起渡，在炮火掩护下，陆续突破敌防御，顺利登陆，并在拂晓前将敌主力打退，抢占了流水岩、野猪塘山、炮台山等制高点。但因半夜突起逆风，潮水疾退，加上61师渡海工具落后，第二梯队未能及时投入战斗，后续部队接济不上，登陆部队兵力太单薄，当夜未能将守敌全歼并控制渡口。

4日凌晨，国民党有2个团在飞机和军舰掩护下向登步岛增援，我61师登陆的7个连队英勇抗敌反击，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双方激战一日，几乎打得玉石俱焚。当晚，胡炜亲率步炮兵13个半连队冲破敌舰封锁，增援登步岛。回忆中，老将军还告诉我们5日天亮后，敌人援兵增至6个团，这可是黄埔嫡系6个美械团，我方只有两个团，尽管是能攻善守的两个老红军团，但敌我兵力悬殊，而且敌人派出六架战斗机围绕登步岛低空轰炸阵地，一分钟就可以环岛一圈，他们要等见到第二批六架战斗机接替后才飞回，这样轮流不间断地交替轰炸，后来又派B26轰炸机对桃花岛不断轰炸，还有六艘军舰围着桃花岛、登步岛不断射击……很多都是各种记载中没有提到过的。战斗到激烈时，国民党的87军军长朱致一、67军军长刘廉一都跑到登步岛督战，双方又血战一天，伤亡甚重，我61师有的连只剩下十几个人。

指挥这场战役的国民党指挥官是时任舟山防卫司令官的石觉上将，他是国民党中的老将，参加过北伐、中原大战和抗日战争，“围剿”过苏区，参加过内战，当时是国民党上将；而胡师长当时才29岁，是三野最年轻的师长。石觉曾于4日下午1时40分得意忘形地下达电令：“在黄昏前将登陆之匪全部肃清，否则军、师、团长均以军律论处。”而年轻的胡师长却比石司令更有决断力。在敌我兵力悬殊，整个势态于61师不利，忍饥挨饿不说，更为关键的是无法补充兵力与火器的情况下，和国民党海陆空三军奋战两天三夜。在最危急时刻，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胡师长毅然决定以佯攻掩护撤退，令182团、183团组织100名左右的兵力分成若干小分队入夜以后向敌发动佯攻。撤退的序列是先把烈士遗体和伤员提前运到登船点，按一烈士遗体、二伤员、三师团机关、四俘虏、五部队的顺序先后撤退。我部队于5日半夜12点开始撤回桃花岛。6日晨3时前，61师的登步岛部队全部顺利撤回桃花岛，还带回来400名俘虏。61师虽损失惨重伤亡千余人，但国民党军伤亡3200余人，胡将军在背水作战的极其困难情况下，实施了海岛上的撤出战斗，保存了有生力量。战后61师名声大振。胡炜将军这一仗是我军最年轻的师长大战国军上将，也是我军最年轻的师长大战国军两个军长。后来胡将军还被周恩来总理称为“文武全才”。

登步岛血战也成了将军一生的记忆，用将军的话说，他把心留在了登步岛。舟山解放后，师部搬迁到沈家门，他却在登步岛上住了一星期，还在那里办了连以上干部学习班，实际上也是战地学习班。后来61师的181团驻守普陀山和朱家尖，182团则留在登步、桃花和六横，直到1950年6月61师调防温岭，为了巩固舟山群岛防线，预防国民党重占舟山群岛，61师又于1951年春奉命驻防宁波，以便就近支援舟山，到1952年底参加抗美援朝，部队离开宁波转到上海附近整训，已是21军参谋长的胡炜率军入朝作战，1958年归国，驻太原。1959年3月奉命开赴青海、西藏平叛……以后一来工作繁重，二来长期超负荷的工作严重影响了他的健康，多少次想回登步岛看望长眠于斯的战友，然健康状况总不允许，只能在心中时时缅怀。将军于1961年晋升少将，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后历任21军副军长、21军政委、21军军长。1969年任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兼21军军长，兼任陕西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当选第9、10届候补中央委员。1974年12月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军委办公厅主任。1988年胡炜获独立功勋荣誉章。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史上，有一本书——《血战：十大王牌师》,61师位列第三，被誉为“铁胆雄师”；有一本书——《解放军最善于打仗的十个军：十大常胜军》，第一章就是21军，被称为“陆军之王”。

将军动情地说，这些年最想的就是回普陀旧地重游，看看牺牲了的战友，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能走出病房都是未知数了，只能请我们把他的感激带回普陀。他一连声地说一定要替他谢谢当地政府谢谢当地百姓对部队的支持，他说没有普陀的老百姓他们就不可能在各个岛屿打出一个个漂亮的胜仗……多么朴实的老人，不居功不自傲，听着他的嘱托，我们有着发自内心的感动。

将军长时间的叙述终于引起了医务人员的“关心”，我们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老人的休息，于是在护士的催促之下，我们决定告辞。临别，我请老将军在我的笔记本上留句话，老人虽然眼睛已看不清楚字，但还是欣然拿起笔，摸索着在我的本子上写下“祝普陀人民在现代化建设中不断取得新的成就”。那珍贵的一页在当年5月我出差登步时赠送给了登步岛上的纪念馆。2011年1月，我担任登步乡副乡长，到登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双脚丈量了登步岛上每一个山头，不仅仅为了解登步地貌，也为了重走当年61师的战斗路程。

那天结束采访时，不顾我们的再三阻止，将军非要送我们到病房门口，还嘱咐夫人要送我们到电梯口，嘱咐司机开车送我们到地铁口。在电梯口，吴女士终于忍不住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告诉我们，第二天医院要召集专家和单位负责人确定将军的治疗方案了，但这次将军住院前已对她立下遗嘱，死后要把骨灰撒到登步岛，他要去陪伴长眠于岛上的战友。吴女士告诉我们将军的这个愿望她对谁都没说起过，他们夫妇是把普陀看成了他们的家，把登步岛当作了他们的归宿，今天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了家乡的亲人，她情不自禁要告诉我们将军最终的愿望。

感受着老人对普陀的深情，我们的眼角也被温热的泪水蓄满，大家相望无语，唯愿身经百战都不败的老人在疾病之前也能打个大胜仗。而的确，将军这回还真又打了个大胜仗，倒是他的夫人，那年我们见到时还是那么开朗健康，却比将军更早地离开。2018年6月20日，将军以98岁的高龄去世，也许是因为夫人过早离世，也许是后来出现什么变故，最终将军想长眠登步岛的遗愿未能实现，但我相信，舟山人民永远不会忘记英勇的61师，不会忘记胡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