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赶赴伦敦之前,我们特地去了一趟舟山。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吴似真。她让我们看到了“里斯本丸”号事件延续至今的连接。
作为民间纪念活动组织者,吴似真至今和莫利一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远隔重洋,但我们基本每月都要联系一次。”吴似真说,从日常问候到分享孩子成长照片,再到互赠礼物,两家的关系日益密切。
得知我们要去伦敦,吴似真托我们带上了她专门给莫利的玄孙女露娜准备的3岁生日礼物——一支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发簪,和一幅PS合成的合照。合照的左边,是露娜,右边则是吴似真的儿子方正。两个孩子都穿着红色汉服,很是喜庆。吴似真说,露娜身上的那件汉服,正是去年他们送给露娜的礼物。
当吴似真将礼物托付给我们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了历史和现实界限的消弭。这样的消弭,也同样出现在《里斯本丸沉没》这部纪录片中——《里斯本丸沉没》及其记录的历史事件,仍在影响着当下的人们。
它在记录历史,也在推动历史。
2019年10月20日,“里斯本丸”号英军战俘后人来到了东极镇。他们中有的已白发苍苍,有的需轮椅代步,但是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东部的海岛,来到先人长眠的海域。
年过八旬的雪莉·班布里奇满头白发,随身带着一个保存完好的黑发娃娃。这是她孩童时期父亲从香港寄给她的礼物,这也是她对父亲唯一的记忆。雪莉说,父亲的墓碑上只有一句话——“我们推测他在战争中死在了中国东海”。
这场纪念活动,正是纪录片《里斯本丸沉没》主创团队组织的。方励说:“在交流中,他们表达出强烈的意愿,想要来到舟山,来到‘里斯本丸’号沉没的地方进行悼念。”
它在纪念精神,也在传递精神。
“里斯本丸”号代表的是中英友谊,而其背后所展现的,是中国人的善良和大爱。
轮船的船头冲天昂起,一会儿便沉入海中。船上的物品在沉船处扩散,落水者呼喊挣扎……危急时刻,目睹沉船的东极青浜岛等3个小岛的渔民迅速实施营救。据统计,3个岛上的198位渔民参与救助,直至当天午夜,先后出动渔船46艘,来回65次,共从海上救起英军官兵384人。据记载,那时岛上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渔民们常年三餐不继、半饥半饱。可出于朴素的人道主义精神,他们把自己家里能吃的、能穿的都拿了出来,有人还拿出了珍藏的鸡蛋和鱼干。
东经122°45′55″,北纬30°13′47″,这个位于浙江东极海域的救援点已然成为一座精神地标,荡漾开来的,是一直存在于人们内心深处的珍贵记忆,还有珍爱和平的共同愿望。
从2017年开始,每年10月初,相隔万里的舟山和伦敦都会举办“里斯本丸”号纪念活动以寄托哀思,并纪念舟山渔民的壮举。在舟山,人们将白色花瓣撒向大海。在伦敦,人们为故去老兵献上红色花环。“里斯本丸”号在中英两国人民心中激荡出的回响,是对侵略者的血泪控诉,也是对战火中人性光辉的深切致意,更揭示了深刻的道理,面向未来,人类理应同舟共济。
它在控诉战争,更在呼唤和平。
活下来的人是幸运的,但是通过《里斯本丸沉没》,我们看到了他们身上无法释怀的痛。有的人睡觉从不关门,因为害怕被锁起来的感觉;有的人不敢让儿女靠近海边。这些英军战俘家庭对于逝者纪念的方式是不过圣诞节,因为1941年的圣诞节是香港英军的投降日,那是一个魔咒般的起始——他们即将登上“里斯本丸”号这艘死亡之船。
威廉·麦考密克(William McCormick)尽管从沉船的鬼门关里逃生,却一生都活在战时的阴影里。他的女儿希拉·斯通(Sheila Stone)回忆说,小时候常听到父亲做噩梦尖叫。去世前两周,父亲已神志不清。有一天,他忽然激烈地反抗,大喊:“我是个自由人!你们谁也不能碰我!”希拉不希望父亲的经历在任何人身上重复,她严肃而动情地说:“停下,在另一场战争开始之前。”
随着影片的放映,观众席中传来声声啜泣。渐渐地,有人低头,有人抹泪,有人放声大哭不能自已。
“他们永远不会老去,徒留我们日渐衰老;他们永远不为耄耋所难,永远不为残年所累;在每一个日落日出的时刻,我们永远铭记他们。”伴随着片尾曲的响起,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掌声久久地回响在放映厅中。有人激动地大喊:“感谢你们!”方励和主创团队抱头痛哭。这个“东方敦刻尔克”的故事,不仅是对生命的纪念,更是对和平的呼唤。
“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事。”方励说。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群人成了迷。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有一群人,将这段历史铭记。还有一群人,让这段情谊延续。
(来源:潮新闻 执笔:陆遥 孙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