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安
河泥漕位于虾峙岛的最到底,虾峙人是这样形容的,“栅棚是在虾头,河泥漕是在虾尾巴”。河泥漕是个渔业村,以捕鱼为主。村里没有一块像样的平地,民众的住宅是从山脚建到山岗,层层叠叠,好似“布达拉宫”。
1968年下半年,我从舟山师范学校毕业,被普陀军管委分配到虾峙黄石公社报到。报到时,河泥漕大队(那时村称大队)林亨存书记刚好在公社,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小青年到阿拉大队去教书,阿拉需要一个男老师”。说完,拉着我就往河泥漕走去。
河泥漕小学建在小山岗上,一排用石块建筑的六间教室,五间是上课用的教室,一间是办公室。办公室前半间是老师办公用的,后半间作为我的寝室,两条长凳子,搁一块旧黑板,是我睡觉的床。
学校是一所完小,从一年级至五年级,那时小学是五年制。全校六个教师,唯独我一个男老师。我一开始任教,就教五年级(毕业班),当班主任。这班共有十个学生,而且全是男同学,该班的所有学科,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等课都由我一个人任教。从此,我走上了这神圣的讲台,把毕生的心血倾注给了海岛的教育事业。
噹,噹噹,噹,噹噹……悠扬的钟声在山岗上空回荡,在港湾里荡漾,上体育课了,学生们欢呼雀跃奔跑到了教室外,小山岗上没有一块宽阔平坦的操场,无法打篮球、排球,没打几下就会滚落山岗,只好去山岗脚下的港湾沙滩上打球、跑步、游戏……
河泥漕大队前面有一港湾,我非常喜欢这个美丽的港湾。港湾是对面一座外陀山环抱而成,天然成了“凹”字形,朝东的一面有二、三十米宽的大口子,海水的进出经过这道口子,使得港湾有了潮涨潮落,潮涨时细浪抚摸着沙滩,潮落时留下一片金色。于是,这金色的沙滩就成了天然的“大课堂”。我带着学生到沙滩上体育课,和孩子们游戏、玩耍。
美术课,我带着学生来到沙滩上进行写生,我发现这些男学生画的全是些海洋、港湾,渔船、渔网,大黄鱼、大虾、大蟹……我问学生们:“长大了干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当渔民,下海抲鱼!”
噹,噹,噹……放晚学了,我送别了学生,忙碌完了一天的教学工作,轻松一下,我就会独自站立在校门口的小山岗上,望着山岗下的港湾。
渔船出海后,港湾里没有了渔船,没有了喧闹声,没有了马达的轰鸣声,只有荡荡漾漾的湛蓝湛蓝的海水。眺望港湾外的东海大洋,却是茫茫苍苍的浩瀚无边,天空与大海合在了一起,成了一条墨线。海浪有节奏地撞击着港湾外的礁石,飞溅起朵朵白花。西沉的太阳红着个大圆脸,赖在远处的大山的肩膀上,迟迟不愿落下山去,真是夕阳有诗情,晚霞有画意,蓝色的港湾被映照得多姿多彩。
其实站在山顶远望,本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畅快和愉悦,视野上的辽远和阔大。把所有的压抑一扫而空,就像一口悠长的深呼吸,然后把积郁在胸内许久所有的不快吐得干干净净,真切的体味到什么是心旷神怡,什么是神清气爽。
一个汛期后,渔船回洋了。我又站在山顶上,望着辽阔的东海大洋,渔船从一点点的小圆点,渐渐地大了起来,一艘艘渔船从港湾的口子驶入,停泊在港湾中。平静了多日的港湾又喧闹了起来,桅杆上的旗帜在猎猎飘扬,马达声、抛锚声、汽笛声、招呼声、欢笑声,充满了整个港湾,港湾又沸腾起来了。
夜幕徐徐拉了下来,停泊在港湾里的渔船,船尾灯亮了,船舱的灯亮了,桅顶的灯亮了,渔村家家户户的灯亮了,同时升起了袅袅炊烟,传来了碗筷声,带来了鱼腥味,飘来了酒香。从上往下看,闪烁的灯火与天边的星光连成了一片,分不清是渔村人家的灯火,还是港湾中的渔船灯光。我被港湾的夜景迷住了,陶醉了。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与往常一样,在灯下伏案备课,批改学生的作业。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了几位小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鱼腥味,“老师,我们回洋了,这是些新鲜的鱼货,给你尝尝!”是毕业的学生,他们围着我问长问短,有说有笑。我见他们脸庞黝黑,但黑里透着红,精神了许多。他们见我备好了课,批改完了作业,就一把拉起了我的身子,叫我到船上去吃“鱼鲞”。来到了港湾,两个学生带着我上了小舢舨,摇着橹,一下子上了渔船,他们把早已煮好的一大盘鲜鱼,红烧肉,炒年糕,蒸熟了的鱼鲞,搬到船板上,并向我斟满了酒。这是我第一次在渔船上吃“鱼鲞”,也是唯一的一次。渔船在晃动,我与学生们一道津津有味的吃着,聊着。
然而,他们谈论着海洋有多大,谈论着“虾兵蟹将”,海洋里有多少种鱼呀?是不是能养起来呀?他们海阔天空,憧憬着未来的海洋、憧憬着美好的人生……
夜深了,一轮圆月悬挂在天空,群星璀璨,给海岛渔村涂上了银色,也在港湾洒满了银光,使得港湾流光溢彩,这真是让人看着是一幅画,听着是一首歌啊!
我在这所小学只工作了半个学期,后被调到中学去任教了。至今,我还是忘不了那里活泼、热情的学生,忘不了那里美丽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