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女

前段时间，约了几位老同事兴致勃勃地去乌镇游了一圈，在乌镇老街，我看到了蓝印花布，一块块蓝印花布，朴素得令我痴迷。

乌镇是蓝印花布的原产地之一，旧时，乌镇有染坊数十家，东栅染店弄便是由此得名。近代松江、扬州、崇德、乐清等都是蓝印花布的重要生产基地，现在仅剩桐乡、乌镇和江苏南通还在生产。

在我的记忆里，蓝印花布上的图案或者花纹似乎散发着平稳的乡土气息。蓝印花布的图案取材于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及戏剧中的人物，但更多的是由动、植物和花鸟组合成的吉祥纹样，色调清新明快，图案淳朴典丽。采用暗喻、谐音、类比等手法，尽情抒发了民间百姓憧憬美好未来的理想和信念，因此，在民间的传统习俗上，蓝印花布占有相当位置。蓝印花布上也有印的是一些象形文字，我几乎不认识的字，是甲骨文？是钟鼎文？还是石鼓文？这些文字是温暖的，铁画银钩；这些文字是温润的，血肉饱满；这些文字是美丽的，质朴大气，浑然天成。仿佛这一切都是触手可摸的朴素与吉祥。

据介绍，蓝印花布，需要几十道手工精心制作而成，这是劳动人民用棉花与蓼蓝的奇妙及智慧的神奇组合。

蓝印花布，也是中华民族瑰丽的艺术奇葩。

似乎恍惚将我带回到了那个陈旧的年代。那个年代的被面、床单、枕头面子、蚊帐、包袱布、女人的头巾、围裙、门帘和窗帘等等，都是蓝印花布做成的，蓝印花布成了那个年代一个蓝色的世界，同时，蓝印花布也温暖了我的童年。

我记忆清楚且深刻，我儿时的祖母有一件用蓝印花布缝制的大襟衣衫，平日，祖母是不随便穿这件蓝印花布衫的，只有在春节的这一天，才从衣柜里拿出来穿上三两天。祖母的这件蓝印花布大襟衫保存得非常好，深蓝色的布面上印的是白颜色的一朵朵圆形的菊花图案，花瓣鲜明，祖母穿在身上年轻了许多。

春节这天一大早，祖母从衣橱里拿出那件蓝印花布大襟衫，并且斯斯整整地穿在身上，然后，牵着我的手，在村子里串门，向年长的公公和婆婆们“拜岁”。祖母教我在长辈们面前行礼，说一些吉利话，如“恭喜发财”“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等等。然后，阿公或阿婆给我一些好吃的，炒番薯饼、爆米花、炒花生、炒豆子等等。也有些阿公、阿婆手头上有点钱的，给我一个红纸包，里面包着或多或少的钱，作为压岁钱，我会高兴地把红纸包塞进祖母的蓝印花布大襟衫内的袋子里，在童年我感到过年的快乐。

祖母盖的被头面子也是蓝印花布，被面上印的图案是飞翔着的凤凰和舞动着的龙，可谓是“龙凤呈祥”吧！祖母告诉我，这是她嫁给我爷爷时的嫁妆，还有那件蓝印花布大襟衫也是她出嫁时做的。在祖母的青年时代，女儿出嫁时一定要带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一条用靛蓝布做成的“饭单”，这样的习俗是显示女儿嫁到男家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治理家政能力。姑娘出嫁时的衣被箱里必定会有一两条蓝印花布被面，大都是“龙凤呈祥”“凤戏牡丹”图案的“龙凤被”，称之为“压箱布”。可见在当时蓝印花布是老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

我没见到过爷爷是什么模样，祖母说，爷爷年轻患病，没钱就医而亡。祖母是特别疼爱我，视为掌上明珠。因母亲在我出生之前，已生育过三四个孩子，都是因“七日风”（破伤风）夭折了。我和祖母同枕睡觉十多年，我的童年夜晚是在祖母的被窝里度过的，盖的就是这条蓝印花布被子。每到了寒冷的冬天，祖母先将我睡的一边被窝睡热，然后让给我睡。虽然，盖的棉被已有许多年了，里面的棉花也不松软，硬邦邦的，可谓“布衾多年冷似铁”，但是，我还是感到温暖。同时，在睡觉时祖母给我讲一些民间故事，如“癞头山姑娘”“木鱼”“龙洞”等，其中“龙洞”故事内容，我记忆深刻，告诫我们做人要厚道，要知足，不要贪心，我往往在祖母的故事声中渐渐地进入了梦想。

炎热的夏天，乡村的夜晚，蚊子成群结队地向着人们袭来，那个年代，没有什么驱蚊的锦囊妙计，防蚊的唯一措施就是在睡觉的床上挂好蚊帐。我们家的蚊帐也是用蓝印花布做成的。厚实的蓝印花布不易通风、通气，钻进蓝印花布蚊帐睡觉，让人感到闷热，慈祥的祖母手持一把蒲扇，不停地为我扇风，在一扇一扇的凉风中我得以舒舒服服地呼呼熟睡。“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相同的是季节，不同的是心境。我的童年时代的夏日夜晚，是在蓝印花布的蚊帐中度过。有蓝印花布蚊帐不会有蚊叮虫咬；有祖母就有凉风送爽。

我到了九岁，就要上学读书了，上学的那一天就得穿件新衣服啊！由于家里贫困做不起新的，祖母就把她心爱的蓝印花布大襟衫改了，一针一线地给我做了件蓝印花布衣裳。祖母的针线活在村子里有点名气，她为我做的衣裳与新的一模一样。上学的那天，祖母起得很早，她蒸好了一条很小的黄鱼鲞和几根葱，在早饭时，要我吃掉，祖母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吃黄鱼鲞时，她就说：“让我孙子读书哗哗响（鲞）”。我吃葱时，祖母就说：“让我的孙子在学校读书，越读越乖聪（葱）”。当我穿上她做的蓝印花布衣裳时，她一边帮我扣钮子，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将来比‘蓝’还要‘蓝’。”其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祖母心里疼爱我，是想讨个“彩头”，祈盼着我将来有出息。

光阴的履痕烟雨剪不断，我忘不了蓝印花布大襟衫、蓝印花布被子、蓝印花布蚊帐……它那蓝色的光芒，是闪烁着祖母对我的挚爱之情。

蓝印花布，是一种曾广泛流行于江南地区汉族民间的古老手工印花纺织品。她那朴拙幽雅的文化韵味，在中国汉族民间艺术中堪称独树一帜，千载之下散发着东方文化魅人的芳香。

蓝印花布，装下的是一尺江南，装下的是祖母一样的劳动人民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