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女
我的家乡六横岛是盛产番薯的地方。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家乡没有什么特产,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是番薯挽救了家乡的老老少少,度过难关,繁衍生息。在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六横岛上的民众口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口头禅:“阿拉六横人勿扯蛋(不吹牛的意思),烤番薯头好当饭”。番薯成了广大民众的主食,也是那个年代六横民众贫苦生活的真实写照。
六横多数农户喜欢种植红番薯(外表皮为红色,内为黄心或白心)。原因是红番薯的生命力极强,它不讲究生长条件,不管土地是肥沃,还是贫瘠,不需要多少水分和肥料,在各种自然条件下都能旺盛生长,并且产量高,味道好。到了霜降前后,村子里的农户们就开始忙着收红薯了,这个时节,在山坡、在田野,到处是收番薯的忙碌的身影。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番薯收获时,也飘来了煨番薯的那种特有的香甜味……夕阳西下,村子里炊烟袅袅,祖母忙碌在高大的土灶面前,一边烧火做饭,一边麻利地将一个不大的纺锤形的红番薯煨在灶膛内的柴火中,这是民间最简易的烘焙方法,等着我放晚学回家。
我一迈进家门,撂下书包,提着篮子,背上锄头,与约好的小伙伴一起去山坡地或田野拾番薯。这时祖母将煨得香喷喷的红番薯从灶膛的柴灰中扒了出来,用她的手拍打几下,用她那干瘪的嘴对着煨熟了的红番薯“呼,呼”地吹了两口气,拂去沾在番薯皮上的柴火灰,随手拿出一条手帕裹好,将煨得焦卜卜的、冒着热气的番薯递给我,她知道我最喜欢吃煨番薯了,于是,她舍不得尝一口。那时候,家里天天吃的是番薯干、番薯干汤,新鲜番薯收上来了吃新番薯,很少吃到米饭的。我一口接着一口地咬着煨番薯,味道真是好极了。煨番薯含在嘴里,那股热乎乎劲儿、那股香甜味儿、祖母那股亲情感,每每叫我的眼睛湿润……小时候由于家里穷困,煨番薯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最香甜的零食了。
记得在一个收番薯时节,中饭后,我和村里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一道上山去砍柴。到了晌午,肚子饿得饥肠辘辘的,我们就煨番薯吃。用砍柴刀,在生产队已掏过番薯的山坡地里,拼命地找落下在地里的番薯,山坡地带有沙质,番薯皮细腻,红皮番薯特别的甜。扒出来的番薯,有的如大人的拳头那么大,大约过了半小时,大伙扒得气喘吁吁,各自将拾来的番薯不论多少集中放在一起。选择在背风的地坎边,挖个坑,砍些干燥的枯松树枝,搭成一个柴垛,下面留个烧火的门洞,柴垛上面放上番薯。野外烧烤,先得拢火。大伙分头捡些树叶枯枝,就地取材,抱来干草、树枝,马上生起火来,一股白色的浓烟在山坡上升腾起来。这些柴火燃烧起来“哔哔啵啵”地作响,煨番薯火势越旺越好,煨熟的番薯会更香更甜。可要是碰上半干湿的柴草,火势小了,只好用嘴巴对着火门猛吹,吹得上气不接下气,烟熏火燎,弄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一会儿就成了包公脸,黑乌乌的。一个人烧火是吃不消的,大伙轮流着添加柴火……轮到阿二烧火了,不知怎么,阿二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我们一下围着阿二,问:“怎么啦?”阿二有气无力地说,没吃中饭,中饭被几个小兄弟抢吃光了。阿二家有六个兄弟,他排行第二,所以村里人都喊他阿二。村里我们这辈人,算我年纪最大,他们管我叫“大阿哥”。于是,我决定让阿二休息。
刚煨熟的番薯焦黄焦黄的,那焦卜卜、热腾腾的番薯,散发出诱人的香甜味,看着冒着袅袅热气的番薯,小伙伴们喉颈伸得直挺挺的,直咽口水,大伙急不可耐地伸手将番薯抢在手里。我又下令:“最大的一条留给阿二。”我把最大的挑出来,剥去半截煨焦了的皮,递给了躺在地上的阿二,叫他慢慢地吃。煨番薯很烫,小伙伴们一边将拿在手里的番薯又吹气又拍打,一边剥去面上煨焦了的皮,番薯直冒热气,慢慢地放在嘴唇边,一边“呵呵”地呼着气,然后,轻轻地咬一口,尽管烫得呲牙咧嘴,可也顾不上了这些。煨番薯需要趁热才好吃,热乎乎的煨番薯,满口的香甜,似有千般滋味,那股香甜,几乎让味蕾及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让辘辘饥肠得到了慰藉。一会儿,阿二囫囵吞枣地把一条煨番薯下了肚,有了精神,脸上露出了笑容。阿二为感谢小伙伴们,在地上连续打了两个“虎跳”,逗得我们连声喝彩……野外的煨番薯别有风味,透着童年的纯真、透着童年的欢乐、透着童年的友情。
煨番薯最好吃的是“爆皮王”“红心薯”或者“香透心”,这些番薯无一例外地又粉又香又糯,吃着会感到特别的甜美,像浸了蜜,那滋味品咂不尽。不过,倘若吃得过急过快,就会噎在喉咙上,吞咽困难,甚至憋得满脸通红。如果将刚收上来的番薯放上几天或晒一晒,再去煨,又会煨出另一种风味来,入口即化,绵软如泥。
说来可笑,世间珍馐美味尽多,唯独儿时的煨番薯滋味难忘,胜过人间美味无数。吃番薯就如赴一场盛宴,边吃边不停地咂咂嘴巴,那种畅快,现在已经体会不到,不知是味蕾变娇了,还是番薯朝着高产方面改良,反正品咂不出以前那种滋味。现在可以用烤箱烘焙(煨)番薯,但是,煨出来的番薯没有那种原始柴火煨的味道好。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那煨番薯透出来的悠悠香甜味,似乎一直弥漫在空气中,永远弥漫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