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四版

烫锅

□张松才

几十年前的往事,慢慢地淡忘了。

刻骨铭心的那些事,总是挥之不去。

——题记

上世纪六十年代,江浙一带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用铁锅煮饭炒菜,灶台有两口锅,大的叫尺六锅,小的叫尺四锅。大的那口锅用来煮猪食,把野草、葛藤、革命草等猪食塞进锅里慢慢地烧着,烂了,可喂猪了。小的那口锅用来煮饭、炒菜。灶是用石块垒起来的,这年代农村购不到水泥,父亲从后山的黄泥坑里挑来一担又一担的黄土,堆成一堆,挖个坑,倒上水把稻草、麦杆剁碎,掺在黄土中,用钉耙捣,用脚踩,做成一团团的草芹泥,粘在乱石上。灶炉是椭圆形的,里边刮得很光滑,灶门两边竖两块砖,那是灶堂里的火焰冒出来用作挡热遮灰的,灶的右边放一只风箱,若是树根或硬柴很难旺火,只要用风箱一推一拉,发出“刮嚓刮嚓”声音,火头就旺起来。随着风箱的节奏,火苗跳跃着,忽闪着。

在两口锅的中间,放了一只烫锅,或瓦的,或铝的,伴随着灶间炊烟的袅袅升起,火焰把烫锅里的水也烧热了。烫锅的水供农家老小喝水、洗脸、待客。它在农家虽不能创造物质财富,却给予小小温存。它的低调、它的沉吟,它的品格……好像我的母亲。

父亲过世时才五十岁,母亲才四十几岁,大女儿才八岁,儿子上初中,母亲还年轻,但她没有改嫁,大妹三年级就缀学,跟着母亲下地干活了。她瓜子脸,一张樱嘴,皮肤小麦色的,五官精致,一双如水剔透的眸子很亮。小妹才三岁爱哭,每当母亲要下地干活挣工分的时候,她怕孤单,害怕一个在家,总是哭着闹着缠着母亲。有一天,母亲马上要与生产队员下田拔秧了,小妹又“呜呜”哭着,两只小脚在地上乱蹬着,母亲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就拿来柴草点燃,抱起软弱无力的小妹往火堆吓她,倏时,小妹被吓得昏了过去,母亲豆粒般的泪珠潸潸滚落,头发顺着泪水黏湿在颊畔,她又哭起父亲来“苦命人呀,你走了,我们怎么活呀,呜……呜……呜……”母亲的悲号,使跟她下田干活的男女停住了脚步,再次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烫锅是有灵性的,对于这个家的遭遇它也恻隐有知,烫锅里的水凉了。那是失去亲人之后,一家人陷入悲哀,几天没有生火烧饭了。小妹病了,母亲慌了手脚,于是,母亲再次把柴火点燃,开始为小妹熬粥做饭。烫锅又有了温度,烫锅的水慢慢地、慢慢地升温了。母亲抱着小妹,坐在这灶间那把椅子上,轻轻地咏着当地歌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地里拾棉花,舅舅摘来一朵枇杷花……”大妹端着脸盆,帮母亲从烫锅里舀来热气吞雾的水,母亲温馨地给小妹好看的小脸上擦着泪痕……母亲再度泪下,烫锅心头也涌动着一股无法言语的情愫。

烫锅的热水父亲再无福享受了,烫锅的灵心在隐隐作痛,只怪自己太渺小,太无力,不能为这个农家带来幸福和快乐,它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它自卑低调的吟着:

我不如它,锅铲叮铛厨中刹

唯见粗食嫩菜香喳喳

我不如它,碗盏盆勺厨中插

唯见炊烟迎风砂

我不如它,水淹半缸素颜色

唯有葫芦瓢飘相思活

我不如它,灶堂红光牵魂魄

唯有暗夜泪花撒

……

烫锅不会再回来了,换成了张口可吸的矿泉水,而对于它被几代人受过的甜、酸、苦、辣的存在,祖祖辈辈无法释怀!

2020-06-30 18 18 今日普陀 content_91974.html 1 3 烫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