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参与过此役,创造过这段战史,在这个世界上曾经鲜活存在过的人们,他们后来各自的命运又是如何呢?
汤恩伯,其围剿六横东海游击总队之时,正值其于1947年3月在第1兵团司令任上因指挥重大失误,导致张灵甫整编第74师在孟良崮被歼,战后被蒋介石当着众多将领之面,以杖怒打,遭解职处分,后贬职衢州绥靖主任,于1948年8月履新之际。
或许是出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惯例,或许是为了将功赎罪,以重新博取蒋之欢心,其于六横之役及之后的整个舟山群岛的逐岛清剿中,甚是卖力,舟山之“匪患”,为之一清。
或许其在舟山的围剿之举受到了蒋的首肯,也或许本来就圣眷未退,四个月后的当年12月其就升任京沪警备总司令,1949年1月就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奉蒋介石之命凭借长江天险固守京沪杭地区,以《战上海》中“汤司令----到!”之银幕形象长久存在于一代人的记忆中。
1949年4月,汤恩伯弃守南京,5月失守上海。蒋介石再也无法容忍,当面教训他说:“不要老逃跑,名誉要紧。”
1949年初,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受中共所托,到上海策动时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的汤恩伯反正。陈仪待汤恩伯恩重如山,其早年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的名额由陈仪争取,无钱,费用也由陈仪资助,甚至他的妻子,也是陈仪以干女儿许之。为感激陈仪,汤改名“恩伯”,并拜陈仪为“义父”“恩师”。
陈将自己的想法告之汤后,汤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向蒋和盘托出。2月21日,蒋下令逮捕陈仪。
据汤恩伯后来讲,他接到命令时,曾向蒋介石提出条件,不要处死陈仪,蒋介石答应了。
1950年6月,蒋为杀一儆百,决定处决一批高级“叛逆”,其中包括被押送到台湾的陈仪等人。
为救陈仪,汤几次找“政学系”首领张群和保密局局长毛人凤,请求面见蒋介石。
蒋介石不但不见汤恩伯,还要他亲自处决陈仪,以此来检验他是不是真正的“大义灭亲”,被汤拒绝。蒋介石遂下令由陈仪的妹夫、“国防部”政务次长袁守谦等人执行陈仪的死刑。1950年6月18日凌晨,陈仪被枪决。
陈死后,汤恩伯失声痛哭。在家中为恩师设立灵堂,跪拜祭奠,以祈求恩师的谅解。
此后,汤失宠于蒋,又为陈仪之事愧疚于心,终日郁郁寡欢,于1954年6月29日在日本东京都庆应义塾大学医院去世,年仅54岁。
蒋得知汤死了,反应冷淡,只说了一句:“死了也好。”
他在汤恩伯去世一个月后的一次国民党高级干部训练班上发表讲话,谈到汤恩伯时这样说:“我想他弥留的时候,回忆前尘,内心之感慨、懊丧和抱恨终天的心情,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所以是值得我们检讨痛惜和警惕的。”
我想,以蒋思想之传统,其对汤之忠心党国,忠心于他,不惜出卖恩重如山之陈仪,内心一方面是嘉许欣慰的,但是另一方面应该是感觉羞耻,打心底里是不齿的罢。
窃以为,国民党统治集团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具有中国传统士大夫价值观之阶层。其在统治大陆期间,虽贪渎腐败,横行不法(如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岱山一个国民政府的乡长,就曾拿了渔民的一条黄鱼鲞招摇过市,人还未到家,整个岱山岛就已经传遍了)。但作为从小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个体的人,虽然可能在白天无恶不作,但其于夜深人静之时,于内心深处,应该尚有廉耻反省之心的,尚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故汤在出卖陈仪之后有愧疚之心,蒋在接获汤之举报后有厌恶之情也。
其实,这世上最恐怖的,却是那些自以为手握绝对真理之辈。他们可以为了所谓正确的目的作任何之恶,不会内疚不会忏悔无有任何底线。在他们眼里,为了通向天堂,一切皆可牺牲,人之所以为人的最起码的生存、尊严、饱暖根本无足挂齿。那些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数目字而已,虽屠戮千万人而在所不惜。
我在这里不吝赘言,对汤之事迹多加叙述,无他,乃是以汤恩伯为解剖之案例,阐明人性,尤其是历史人物之人性之复杂、多变、矛盾及深不可测矣。
身处风云飞速变幻中之个人,无论贵为帝王公候还是低贱如贩夫走卒,在被历史之潮流裹挟向前之际,俱皆身不由己,充满了无奈的悲剧感。
所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也!
“东总”政委王起,在当地群众掩护下,于一周后孤身突围回舟山本岛,旋即于9月初在定海吴榭召集突围出来及流落各地的百余名指战员,分成三组,进行反清剿之役。
鼎革后其历任绍兴市军管会副主任、绍兴地委第三书记兼嵊县县委书记、宁波地委副书记、书记。1962年4月调任浙江省省委委员、副省长。1963年任省委常委、副省长。1970年后任浙江省农办党组书记、农办主任。1977年患鼻咽癌,自知不治,写下遗书:“不搞任何仪式,骨灰撒东海。”1981年11月8日病逝。
其遗嘱将骨灰撒于东海,对曾经挥洒过青春与热血的舟山群岛感情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那些血洒六横岛的年轻战友们,一定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痛吧!
他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值得人们敬重的。
“东总”副总队长江之铭,于六横突围之后,与王起一起至宁波峙头一带开展工作,10月13日,因叛徒告密遭敌偷袭,不幸壮烈牺牲。后敌人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挂在定海东管庙示众。
江之铭,安徽桐城县人,身材高大,相貌俊郎,长相气派。13日那天其和警卫员正在张翠家隐蔽,忽见一个从海匪反正过来的游击队员胡云庭带着几个陌生人从对面过来。警卫员见势不妙,请示江是否射击。江答:看看再说。胡到身边,口里说着我新买了一个戒指你们看看,一边从腰里拔出枪来一枪就把警卫员打死在地。江起身向后门奔去,立即被从后背一阵乱枪打死,扑倒在地。
“东总”大队长王荣轩,于21日入夜率部分战士突围返定海,分散隐蔽。9月16日,潜往马岙三江口,遭敌包围,枪战中退入芦花荡受伤被俘。9月21日被杀害于定海城西白虎山。
其有一妻一女,长住岱山。为怕暴露,夫妻平时鲜少见面。其死后,妻女撤至上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颠簸流离的艰辛生活。
潘忠相,六横突围后随余力行和黄连芳等隐蔽在杭州湾的滩涂山和白山、玉盘山等小岛上。1948年11月,中共浙东临委派人将他们接到四明山革命根据地。1949年1月,“东总”战士编入浙东游击纵队,潘忠相成为纵队司令部警卫班的一名战士。
六十多年后潘忠相说,看着臂章上“浙东人民解放军”的字样,那时自己心里特别自豪。
他随着部队参与了解放天台、绍兴、宁波等战斗。全国解放后,潘忠相于1952年转业,随后担任舟山航管站站长、舟山地区交通局党委书记等职。
黄连芳,在以“抗美援朝”名义参加韩战后回国复员,在定海一家企业工作,退休后以300元退休金度日。他说:“我已经很满足了,比起那些年纪轻轻就牺牲的战友……”
郑如水,“东总”顽强中队副分队长,六横小湖乡小湖村人,21日那晚未有突围出去,隐藏于小湖一座废弃的旧坟中,25日被敌发现,下午3时被连戳37刀致死。
小湖是我外婆的娘家。我的外婆也姓郑,他们应该是有本家的关系的吧。小学清明节的时候,记得去过那里两次,走了许多里的路,专门去奠扫郑如水。那时亲身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他的同时代人,还正当壮年,学校就把他们请过来,绘声绘色给我们讲当时的情形,彼时的感觉,无以言表。
郑在当时六横的诸多烈士中,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
郑尔昌,“东总”顽强中队分队长,六横小湖乡小湖村人,与郑如水老乡。1948年4月,两人同往螺门参加东海游击总队。21日那晚其带领5名战士,避开国民革命军岗哨,夺路下山,乘船离岛,中途被捕,1948年8月25日号在余姚被杀。